第三十六回 骗中骗又逢鬼魅 强中强巧遇机缘(第2/5页)

于是二人又谈了些别的闲话。唐二乱子着实拿师四老爷恭维;又道:“现在朝廷广开言路,昨儿新下上论,内务府人员可以保送御史,将业贵府衙门又多一条出路。”师四老爷皱着眉头,说道:“好什幺!外头面子上好看,里头内骨子吃亏。粤海、淮安,江宁织造一齐裁掉,你算算,一年要少进几个钱?做了都老爷,难道就不喝西风?就是再添一千个都老爷,也抵不上两个监督、一个织造的好:这叫做‘明升暗降’。”

唐二乱子又问他住处。师四老爷道:“家兄及兄弟都是一天到晚不回家的时候多。有什幺事情,兄弟过来,千万不敢劳驾。”说完,起身告辞。临时上车,又再三作揖打恭,叫唐二乱子不要回拜。唐二乱子只得答应着。等到师四老爷去后,唐二乱子一人想道:“凭空丢掉一万银子,一点声音也没有听见,真正恨人!却不料这事竟被内务府堂官晓得,看起来这银子倒还有回来的指望。银子小事,堵堵查三蛋的嘴也好。”想罢,怡然自得。因为师四老爷再三叮嘱不要回拜,只好遵命,意思想过天邀他吃饭,以补此情。

谁知到了次日一大早,师四老爷改穿了便衣过来,说:“昨日兄弟回去之后,就把详细情形告诉家兄。家兄当时就把姓文的找了来。你晓得这姓文的是谁?”唐二乱子道:“不晓得。”师四老爷道:“他就是福中堂的嫡亲侄少爷。他叔叔现在阔了,未曾入阁,就奉旨抬进了镶白旗。因为他侄儿没出息,不干正经,所以一点不肯照应他,由他一个人去混。他还常常打着他叔叔的旗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弄人家的钱。被福中堂晓得了,打过好几顿,锁在一间空屋里,此番不晓得几时放出来的。我们堂官总看他叔叔分上,常派他个小差使,等他混两个钱使;大一点事情又不敢派他,怕他要闹乱子。如今好,索性又把堂官的旗号打出来了。家兄一想,这件事倘要认真办起来,与受同科,不但姓文的担不起,就是老哥亦落不是的。再说句老实话,福中堂的面上也不好看。平时他老人家虽然恨他侄儿,等到有起事情来,‘折了膀子往里弯’,总是帮自己人的。就是老兄也不犯着因此得罪福中堂。所以家兄一听是他,越发要替两面把这事圆全下来。当时找着他之后,衙门里不便说话,家兄请他上馆子,吃到了一半,才把这事先吐一点风给他。他起初还想赖,后来被家兄点了两句眼,他无话说了,然后自己招认的,自认是一时糊涂,央告家兄替他想法子。家兄看他软了下来,索性吓他一吓,便同他说道:‘你老哥这件事也太荒唐了!原主儿已在都察院拿你告下了,不久就有文书来提你归案的。堂官今儿早上得了这个信,气的了不得,已回过你们老中堂。将来都察院文书来的时候,因为要顾本衙门的声名,不能不拿你公事公办。’谁知这一吓,才把个小哥吓毛了。这小哥儿不管有人没人,在馆子里朝着家兄就跪下了,求着替他想法子。家兄一见大惊,说:‘这是什幺地方!有话请起来说,被人家瞧着算那一回事呢!’家兄叫他起,他不肯起,后来好容易被家兄拉了起来。家兄就问他:‘你这个钱可曾动过没有?’那姓文的回称:‘刚正骗到之后,一直没有敢出手。这两天听听外头风声定些,到昨日才动了九百几十银子。’家兄道:‘好好好。现在你把那未动的九千零几十两银子拿了来。堂官跟前,我替你想法子去,保你无事。’姓文的说:‘总要能够按住姓唐的不告才好。’家兄就说:‘唐观察那里,有我们兄弟俩替你求情,这点面子还有。’”

唐二乱子此时听得一万银子尚有九千多好收回,早已心满意足,便连连的说道:“不要说是还能够收九千多,就是再少些,只要贤昆仲一句话,兄弟无不遵命。──况且贤昆仲替兄弟出了一把力,难道兄弟就不该应拿出两吊银子来道乏吗。”师四老爷道:“咱们自己人,还说甚幺道乏!你快别说了,叫人不好意思的。”唐二乱子道:“四哥虽如此说,兄弟总得尽心的。”

师四老爷道:“兄弟的话还没有完。家兄见他肯把九千多银子交出来,便不肯放松一步。当时拿话拢住他,等到吃完了饭,同他同车到他家里,叫他把银子一五一十统通交代了家兄,点过数目不错,然后家兄又到衙门里找到兄弟,叫兄弟先过来送个信。并且叫兄弟代达,说姓文的拿了老哥这边一万银子,已经被敝衙门的两位堂官统通知道。后来是家兄出主意,叫姓文的吐出来,求上头保全他的功名。现在上头已答应。姓文的银子,家兄亦业已到手。却不料已经被他用掉了九百多两,归不得原,上头堂官跟前就不好交代。倘若为着这九百多两银子弄得姓文的坏官:一来他们令叔面子上不好看;二来家兄骗他这个九千多银子出来,原答应他保他无事,现在也不可失信于他。但是银子只有九千零几十两,堂官不好拿来交还吾兄。愚兄弟有钱的时候呢,这几百银子就替姓文的垫了出来,等他光光脸;只要预先同老哥说一声,将来老哥银子到手之后,把那九百多两仍旧算还就是了,连利钱都不要的。大家都是为朋友,有什幺说不明白。无奈愚兄弟应酬大,钱来不够用,都弄得前缺后空。一个堂郎中,一个银库,连着九百多银子都垫不出,说出来人家亦不相信。要不是老哥跟前,彼此知己,兄弟也不好实说。”唐二乱子道:“笑话!贤昆仲如此出力,已经当不起,怎幺好再叫贤昆仲帖钱。少掉九百多银子,兄弟情愿自己吃亏,既不要贤昆仲代认,也决计不要文某人吐出来,一则顾全福中堂面子,二则我们那里不拉个朋友。拜求四哥代为禀覆贵衙门的几位大人,这九百多两银子就说我姓唐的情愿不要了,务求诸位大人不必追究此事。”

师四老爷连忙分辩道:“你老哥不在乎这九百多银子,我们有什幺不晓得。不过姓文的总得把一万银子归原,由他完完全全交到堂官手里,再由堂官完完全全交给老哥,然后大家都有面子,倘若少了一分一厘,姓文的就不能交代上头,上头也不能交还老哥。这是老哥不说甚幺,勉强收了,终究于敝衙门声名有碍。现在用了这九百多银子,上头堂官还不晓得是姓文的拉住家兄替他想法子。所以家兄叫小弟过来代达:不看别的,总看他令叔福中堂分上,由老哥这边借给他九百多银子,等他把一万之数凑足,交代上头。好在此款终究是归老哥的。将来老哥一同收了回来,彼此不响起。如此办法,不但成全了姓文的功名,且顾全了他叔叔福中堂的面子,三则敝衙门也保全声名不少。我们敝衙门人没有一个不感激老哥。至于老哥说甚幺道乏,我们敝衙门上下已承老哥保全不少,还敢想什幺好处;就是老哥另有赏赐,家兄及小弟亦决计不敢再领的。”唐二乱子听了他话,心上盘算了一回,自言自语道:“面子上叫我拿九百银子去换九千银子回来,而且连那九百也还我,不过他们借去用一用,此事原无不可。但是我同姓师的才第二回见面,一来人心测摸不定,二来他哥是堂郎中,他自己又管着银库,如此发财的官,连九百多银子都无处拉拢,这个话谁能相信。我已一误再误,目下不能不格外小心。我与其脱空九百多银子,我情愿失撇二千银子:姓文的用掉九百多,总算一千,我不要他还我;九千当中,我情愿再送他昆仲一千道乏。况且这种事情何必定要烦动堂官,莫妙于大家私下了结。”主意打定,便委宛曲折告诉了师四老爷。师四老爷也晓得他九百多银子不肯脱空,然而面子上掉不过来,便道:“这也怪不得老哥。兄弟同老哥新交,姓文的九千银子没有拿回来,反叫老哥先拿出九百多两,无论谁不能相信。”唐二乱子亦忙分辩道:“并不是不相信四哥,为的是大家简便办法,省得堂官知道。”师四老爷道:“这事原是堂上派下来的,怎能够不禀覆。这事亦是兄弟荒唐,不该应来同老哥商量,先叫老哥垫银子。现在不说别的,姓文的用掉的九百多不要他还,兄弟回去同家兄商议,无论如何为难,总替他想个法儿凑齐这一万整数,等他在堂官面前交代过排场。堂官眼前既然老哥不愿出面,兄弟同家兄说,将来仍由兄弟把这一万银子的银票送过来。兄弟也不同老哥客气,老哥就预备一张一千银子的银票还了兄弟就是了。虽弟虽沾光几十银子,拿回去到堂官跟前替老哥赏赏人也不能少的。至于道乏,万万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