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的贞操(第2/3页)

阿富生气得跺起脚来,可是乞儿并不怕她,而且毫不客气地一直看着她的发作,原来那时候的样子表现了粗野的美。被雨淋湿的衣服、内衣……紧紧贴住她的身体,周身映出了里面的肌肉,显出了年轻处女的肉体。老新眼睛不眨地看着她,又笑着说:“即使要找猫,也不该叫你来,对不对?现在上野一带的人家全搬走了,街上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当然啰,狼是不会来的,可是也难说不会碰上危险……难道不是这样吗?”

“用不着你替我担心,快把猫儿给我逮下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年纪轻轻的姑娘,在这种时候,一个人跑路,不危险也危险呀。比方现在在这儿,只有我同你两个人,如果我转个坏念头,阿姐,我看你怎么办呢?”

老新像开玩笑,又像认真地说出了下流话来,可是阿富亮晶晶的眼中仍没有一点害怕的神情,只是她的脸涨得更红了。

“什么,老新……你想吓唬我吗?”

阿富反过来好像要吓唬老新,一步冲到他的跟前。

“吓唬?不光是吓唬呢。这会儿戴肩章的坏蛋可多得很,何况我是要饭的,不光吓唬吓唬,如果我真的转个坏念头……”

老新话还没说完,头上吃了一雨伞,这时阿富又跳到他身边,把雨伞举起来:

“你敢胡说八道!”

阿富往老新脑瓜上用雨伞狠狠揍下去。老新往后一躲,伞打在披着旧褂子的肩头上。这一吵把猫惊动了,踢翻了一只铁锅,跳到供神的棚上去,把供神的松枝和长明灯碰倒,滚到老新头上,老新连忙避开,又被阿富揍了几雨伞。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

老新挨了打,终于把雨伞夺来,往地上一扔,一纵身扑到阿富身上,两个人便在狭窄的板间里扭成一团。这时外边雨声更急了,随着雨声加大,光线也更暗了。老新挨了打,被抓了脸,还使劲想把她按倒在地上,不知怎地一脱手,刚要把她按住,却突然像颗弹丸似的,让她逃到下水口那边去了。“这妖婆……”老新背对着围屏,盯住了阿富。阿富已披散了头发,坐在地板上,从腰带里掏出一把剃头刀,反手紧紧握着,脸上露出一股杀气,同时也显得特别艳丽,像那只在神棚上弓背的猫儿。两人你瞧我,我瞧你,有好一会儿。老新哼哼冷笑了一声,便从怀里掏出手枪来。

“哼哼,瞧你多厉害,瞧瞧这玩意儿。”枪口慢慢对准阿富的胸口。她愣了一下,紧瞅着老新的脸,说不出话来了。老新见她不闹了,又不知怎地转了一个念头,把枪口向上,对准了正在暗中睁大两只绿幽幽眼睛的猫儿。

“我开枪了,阿富,行吗?”

老新故意让她着急似的,笑着说:“这手枪砰的一声,猫儿便滚到地上来了,先给你做个榜样看看,好吗?”

他正要去扳动枪机。

“老新!”阿富大叫一声,“不行不行,不许用枪!”

老新又回头望望阿富,枪口仍对准猫儿。

“不行吗?我知道不行。”

“打死它太可怜了,饶大花一条命吧!”

阿富完全改变了样子,目光忧郁,口唇微微颤动,露出细白的牙齿。老新半捉弄半惊异地瞧着她的脸,才把枪放下,这时阿富的脸色才缓和了。

“那么我饶了猫儿一条命,你就得报答报答我……”

老新强横地说道:

“把你的身体让我使一使。”

阿富转过脸去,一下子在心里涌起了憎恨、愤怒、伤心,以及种种复杂的感情。老新深深注意着她情绪的变化,大步走到她身后,打开通茶间的门。

茶间当然比厨房更黑,主人搬走后,留下的茶柜、长火钵,还可以清楚见到。老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微微出汗的阿富大襟上凸出的胸部上。阿富好像已经感觉到,扭过身子望望老新,脸上已恢复开头时一样灵活的表情,可是老新倒反而狼狈了,奇妙地眨眨眼,马上又把枪口对准猫儿。

“不,不许开枪……”

阿富一边阻止,一边抛落手里的剃刀。

老新冷冷一笑:

“不开枪就得依我!”

阿富无可奈何地嘟哝了一句,却突然站起来,像下了决心,跨出几步走进茶间去。老新见她这么爽气,有点惊奇。这时雨声已停,云中露出了阳光,阴暗的厨房渐渐亮起来。老新站在茶间外,侧耳听着茶间里的动静,只听见阿富解去身上的小仓带,身子躺到席子上的声音——以后便没声响了。

老新迟疑一下,走进微明的茶间,只见茶间席地上,阿富独自仰身躺着,用袖子掩了脸……老新一见这情况,连忙像逃走似的退到厨房里,脸上显出无法形容的既像嫌恶又像害羞的奇妙表情,一到板间,便背对茶间,突然发出苦笑来:

“只是跟你开开玩笑的,阿富姐,开开玩笑的,请你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阿富怀里抱了猫儿,手里提把雨伞,同正在摊开席子的老新,随意说着什么。

“阿姐,我想问你……”

老新不好意思地,连阿富的脸也不敢看。

“问什么?”

“不问别的……一个女人,失身是大事,可是你,阿富姐,为救一只猫……就随随便便答应了,这不太那个吗?”

老新才住口,阿富便轻轻一笑,抚抚怀中的猫。

“你那么爱猫儿吗?”

“可是大花,大花多可爱呀……”

阿富暧昧地回答。

“在这一带,你是出名忠于主人的,倘把猫打死了,你觉得对不起主人么——也许你是这样想的吧?”

阿富侧着脑袋,眼光望着远处:

“我不知怎样说才好……那时候,觉得不那样,总不安心嘛!”

——又过了一些时候,只有老新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他抱着包在旧褂子里的膝盖,茫然坐在厨房里,疏雨声中,暮色已渐逼近屋内,拉天窗的绳子,下水口边的水缸……已一一消失在黑暗中。忽然,上野的钟声一下下响起来,在雨空中传开沉重的余响。老新惊醒过来,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摸索到下水口,用勺子舀起水缸里的水,喝了起来。

“村上新三郎,源氏门中的繁光,今天得好好干一杯了。”

他嘴里念叨着,很有味地喝着黄昏的凉水……

明治二十三年三月二十六日,阿富同她丈夫和三个孩子,走过上野的广小路。

那天,在竹台举行第三届全国博览会开幕典礼,黑门一带的樱花,大半也正在开放。广小路上的行人,挤得推也推不开。从上野开会归去的马车、人力车,排满长队,拥挤不堪。前田正名、田口卯吉、涩泽荣一、迁新次、冈仓觉三、下条正雄……这班乘马车、人力车的贵客,也在这些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