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四章(第2/4页)

一提到命运悲惨的人,梅里威瑟太太那双棕色的大眼睛就噙满了泪水。“他们住在那边的丛林里,只有J.格兰姆斯· 埃弗里特牧师跟他们在一起。”她说,“除了品行像圣徒一样高贵的J.格兰姆斯· 埃弗里特牧师,没有一个白人愿意接近他们。”

梅里威瑟太太的声音像是从一架管风琴里发出来的,每个字都韵律十足: “贫穷……黑暗……堕落——这一切只有J.格兰姆斯· 埃弗里特牧师心中明了。告诉你,当教堂派我到营地去的时候,J.格兰姆斯· 埃弗里特牧师对我说……”

“夫人,当时他也在那里吗?我还以为……”

“他是回来休假的。J.格兰姆斯· 埃弗里特牧师对我说了一番话,他说:‘梅里威瑟太太,你对我们在那里要面临的战斗毫无概念,毫无概念。’”

“是的,夫人。”

“我对他说:‘埃弗里特先生,我们亚拉巴马州梅科姆县循道宗圣公会南部分会的所有女士都是您的坚强后盾,百分之百支持您。’这就是我对他说的话。你知道吗,当时我就暗暗发下了誓愿。我对自己说,我回去之后,要把摩那人的情况讲给大家听,还要把J.格兰姆斯· 埃弗里特牧师的话传达到梅科姆。这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是的,夫人。”

梅里威瑟太太摇了摇头,黑色的发卷也随着轻轻摆动。“琼· 露易丝,”她说,“你是个幸运的女孩,住在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小镇上,生活在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家庭里,周围的人也都是基督徒。可是,在J.格兰姆斯· 埃弗里特牧师传教的那片土地上,除了罪恶和贫穷,一无所有。”

“是的,夫人。”

“罪恶和贫穷——你说什么,格特鲁德?”梅里威瑟太太转身面朝坐在她另一边的女士,用吟诵一般的语调说,“噢,那个呀。怎么说呢,我一再强调不念旧恶,不念旧恶。他们所在的教会应该帮助她,引导她从现在起遵循基督徒的生活方式,就算是为了那些孩子。应该派人去他们教会,让那里的牧师鼓励她。”

“对不起,梅里威瑟太太,”我打断了她,“您是在说马耶拉· 尤厄尔吗?”

“马耶拉?不,孩子,我说的是那个黑人的妻子。汤姆的妻子,汤姆……”

“是汤姆· 鲁宾逊,夫人。”

梅里威瑟太太又把身子转向了她的邻座。“我对此深信不疑,格特鲁德。”她接着说,“可是有些人就是不能和我一样看待这件事情。如果我们让他们明白,我们宽恕了他们,我们忘却了这件事,那么一切就都过去了。”

“哦——梅里威瑟太太,”我又一次打断了她,“您说什么过去了?”

梅里威瑟太太再次转过身来面向我。她是那种自己没有孩子的人,每次跟小孩子说话都觉得有必要换上另一副腔调。“没什么,琼· 露易丝,”她用庄重而缓慢的语调对我说,“那些厨娘和农工很不满意,不过现在已经平息下去了——那次庭审结束之后,他们愤愤不平了一整天。”

梅里威瑟太太看着法罗太太说: “格特鲁德,你听我说啊,没有比面目阴沉的黑人更让人心神不宁的了。她们的嘴巴都耷拉到这儿了。你要是有这么一位厨娘在你家厨房里,一天到晚都别想有好心情。格特鲁德,你知道我是怎么开导我家索菲的吗?我说:‘索菲,你今天这样子可不像个基督徒啊。耶稣基督可从来不会到处抱怨,到处发牢骚。’你知道吗,这句话很有效果。她抬起眼睛,不再死盯着地板,对我说:‘是的,夫人,耶稣基督从来不到处发牢骚。’我告诉你啊,格特鲁德,你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见证上帝的机会。”

我不由得想起芬奇庄园的礼拜堂里那架古老的小管风琴。在我很小的时候,如果我一整天都表现得很乖,阿迪克斯就会让我负责鼓风,与此同时,他用一根手指弹奏曲调。他弹出的最后一个音符总是在空中盘桓缭绕,直到风箱里的气出完为止。据我判断,梅里威瑟太太的“气”刚刚出完,正在趁法罗太太发表长篇大论的工夫重新灌满。

法罗太太是个身材婀娜的女人,眼睛浅淡,双脚细瘦。她刚烫过头发,脑袋上满是细密的灰色小卷。这位女士堪称梅科姆第二号虔诚的女教徒。她有个怪毛病,一开口说话先是发出轻柔的“咝咝”声,就像给每句话加上一个引子。

“咝——咝——格蕾丝,”她说,“这正像是那天我对哈特森弟兄说过的。‘咝——哈特森弟兄,’我说,‘看起来我们这场战斗注定会失败,注定会失败。’我说:‘咝——咝——这对他们一点儿影响也没有。我们可以不辞辛苦地教育他们,直到心力交瘁,我们也可以累死累活地把他们改造成基督徒,但是这些天来,女士们就连晚上睡在自家的床上都不安全。’他对我说:‘法罗太太,我真没想到我们竟会落到这种地步。’咝——我告诉他这就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梅里威瑟太太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她一下子提高了嗓门,盖过了咖啡杯清脆的叮当声,也盖过了女士们咀嚼点心发出的如同牛吃草一般的细柔声响。“格特鲁德,”她说,“我告诉你啊,这个镇子上有一些误入歧途的好人。人是好人,可是却误入歧途了。我说的是镇上那些自以为在伸张正义的人。这些人都是谁,用不着我来指名道姓。就在前不久,他们中间的某些人还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恰当的,可结果只是把那些人给煽动起来了。这就是他们干的好事儿。也许当时看起来是正当之举,这个我说不好,我没有读过这方面的东西,不过,那些阴沉着脸……愤愤不平的……我实话告诉你,如果我们家索菲再有一天摆出那副嘴脸,我就让她走人。她也不动脑子想想,我之所以留她在家里,是因为现在赶上了大萧条,她需要那每周一元两角五分的工钱过活。”

“他家准备的茶点不会把人噎着吧?”

莫迪小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她嘴角上现出了两道深深的纹路。她坐在我身边,把咖啡杯稳稳当当地搁在膝盖上,一直缄默不语。自从她们不再把汤姆· 鲁宾逊的妻子当作话题,我就已经摸不着头绪了,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只是自得其乐地想着芬奇庄园和那条河。看来亚历山德拉姑姑说反了:她们的正式聚会让人全身血液凝固,闲聊部分也非常沉闷无聊。

“莫迪,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梅里威瑟太太说。

“你肯定知道。”莫迪小姐冷冷地回了一句。

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莫迪小姐愤怒的时候,说起话来一语千金,冷若冰霜。此时此刻,她被深深地激怒了,灰色的眼睛和她的声音一样冰冷。梅里威瑟太太面色绯红,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就把视线转移到了别处。隔着她,我看不到法罗太太是何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