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2/4页)

“这是为了什么呢?”

“获得知识啊。”他微笑着说。

“听起来不太实用。”

“可能不实用,也可能很实用,但是非常有趣。你真的很难想象,读懂《奥德赛》的原文有多么令人兴奋,仿佛只要踮起脚尖,伸出手来,就能碰到天上的星星。”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乐不可支,在小房间内走来走去。

“这一两个月,我在读斯宾诺莎的作品,不敢说理解得透彻,可是非常开心,好像乘着飞机,降落在层层山峦中的一片高原,万籁俱寂,空气清新,有如好酒沁人心脾,实在太美妙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芝加哥?”

“芝加哥?不晓得,还没想过呢。”

“你之前说过,如果花了两年还找不到目标,你就会放弃的。”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毕竟才刚入门,面前有这么大片的精神文明沃土向我招手,我很想快点游历一番。”

“你希望找到什么呢?”

“心中问题的答案。”

他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寻她开心。若非她十分了解他的个性,说不定真以为他在说笑。“我想确定究竟有没有上帝,想弄清楚为什么有邪恶存在,也想知道我的灵魂是不是不死,还是身体的死亡就是终点。”

伊莎贝尔倒抽了一口气,听见拉里说这些,觉得浑身不对劲,幸亏他语气轻松,口吻和聊天一样,她才能保持镇静。

“但是,拉里,”她微笑着说,“这些大哉问存在好几千年了,如果有答案的话,肯定早就有人找到了。”

拉里笑了笑。

“你笑什么?好像我说了什么蠢话似的。”她语气尖锐。

“我没这个意思,你说得也没错。但是,既然这些问题存在了几千年,那可能也证明了世人没法子不去问,而且不得不继续探究下去。另外,你说没有人得到答案,实情并非如此。答案比问题还多,而且不少人都找到了非常满意的答案,例如吕斯布鲁克18这个老头儿。”

“他是谁?”

“噢,只是我在大学无缘认识的一个家伙。”拉里答得轻浮。

伊莎贝尔不懂他的意思,但也没有多想。

“这些话听起来都很幼稚,应该是大学生才会有兴趣,毕业后就会忘光了,他们得设法讨生活啊。”

“这也难怪,你看,幸好我还有些钱可以过活,否则也只好像别人那样,努力去赚钱了。”

“难道你完全不把钱放在眼里吗?”

“是啊。”他露齿而笑。

“那你觉得还得耗多久呢?”

“这也说不准,五年或十年吧。”

“然后呢?你开窍了以后能干吗?”

“如果我真的开窍了,应该就晓得该怎么办了。”

伊莎贝尔激动地紧握双手,坐着的身子不禁向前倾。

“你实在大错特错,拉里。你是美国人,并不属于这里,美国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等我准备好了,自然会回去。”

“但这样你会错过很多机会。我们现在正经历前所未有的伟大冒险,你怎么能忍受待在这个寒酸的地方呢?欧洲玩完了。我们是全世界最伟大、最强大的民族,进步一日千里,什么都不缺。你应该尽一份心力,参与国家的发展。你已经忘了这种感觉,也不晓得现在的美国生活多么令人向往。该不会你之所以置身事外,是因为没勇气去扛起身为美国人的责任吧?唉,我知道你多少也算在工作,但这难道不是逃避责任吗?难道不是佯装努力,实则偷懒吗?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样推三阻四,美国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你还真严厉啊,宝贝。”他笑着说,“我的回答是,并不是每个人的感受都跟我一样。幸好他们选择的都是所谓正常的道路。你忘了,我的求知欲非常旺盛,不亚于格雷的赚钱欲。难道花个几年充实自己,就是背叛国家吗?搞不好我学出名堂之后,就能回馈社会,造福一些人。当然,一切还得看机缘。但就算我白忙一场,跟做生意失败的人相比,也差不到哪儿去啊。”

“那我呢?难道我对你一点都不重要?”

“你对我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什么时候?再等十年吗?”

“不是,就是现在。越快越好。”

“怎么嫁给你?妈妈身上没什么钱,就算有也不会答应。她觉得不能鼓励你游手好闲。”

“我不会向你妈妈拿半毛钱,”拉里说,“我一年有三千块的生活费,这在巴黎相当够用了。我们可以找间小公寓,请一位女佣,生活过得开心自在,宝贝。”

“可是,拉里,一年三千块是活不下去的。”

“当然活得下去,很多人还用不了那么多。”

“但是我才不要一年只能花三千,根本没有道理。”

“我都只花一半的钱。”

“这怎么可能!”

她看着破旧的小房间,厌恶得微微发抖。

“我的意思是,我存了点钱。我们可以去卡布里岛度蜜月,秋天再去希腊。我非常想到希腊看看。我们以前不是常说要一起环游世界吗?”

“我当然想旅行啊,但不是用这种方式。我不想搭船坐二等舱,不想下榻连浴室都没有的三流旅馆,更不想每次都上廉价餐馆吃饭。”

“去年十月,我就是这么玩遍意大利的,非常惬意。我们可以用三千块,花一整年的时间环游世界。”

“可是我想要孩子啊,拉里。”

“不要紧,我们带孩子一起去。”

“你真够傻,”她笑了出来,“你知道生孩子要花多少钱?维奥莱特·汤姆林森去年生了宝宝,她省吃俭用,还是花了一千两百五十块。还有你知道请保姆要多少钱吗?”她逐渐感到心烦意乱,因此语气愈来愈激动,“你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你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理。我还年轻,想把握人生,从事时下年轻人的活动,我想参加派对、舞会,打高尔夫和骑马。我也想穿好看的衣服。女孩子在朋友面前穿得相形见绌,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买朋友穿腻的旧衣服,或是等别人施舍新衣服,你又能体会那种心情吗?我想找家像样的美容院做头发,都没有办法了。我才不要坐着电车和公交车到处跑,我想要有自己的车。况且,你在图书馆读书的时候,我该找什么事做呢?是要我漫无目的地逛街,还是待在卢森堡花园顾着孩子,以免他们闯祸?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

“唉,伊莎贝尔。”他插了句话。

“至少不是我们以前交的朋友。对了,到时艾略特舅舅的朋友大概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三不五时邀请我们参加聚会,但是我们想去也去不成,因为我没像样的衣服可穿,而且我们根本就不会想去,因为我们回请不起。我不想认识一堆既不体面又不修边幅的人。我想享受人生啊,拉里。”她忽然察觉到,他的眼神依然温柔,却透露着些许笑意,“你觉得我很蠢,对不对?你一定嫌我小题大做又惹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