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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很热血。”

“这样的机会对年轻人来说难得一见,可以打造国家的未来,你难道不觉得很光荣吗?去闯一闯嘛,一定会很棒。”

他轻笑了两声。

“你说得没错。阿默尔和斯威夫特两家公司会推出更多优质的肉品,麦考米克公司会制造更多厉害的收割机,福特公司会生产更多高性能的汽车,大家都会越来越有钱。”

“没什么不好吧?”

“就像你说的,没什么不好,我只是碰巧对赚钱没兴趣。”

伊莎贝尔咯咯笑着。

“亲爱的,别傻了,没钱怎么活啊。”

“我还有些积蓄,所以才有办法做想做的事。”

“闲晃吗?”

“是啊。”他笑着答道。

“拉里,你这样我真的很为难啊。”她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

“你一定有办法的。”

拉里摇摇头,沉默了半晌,表情若有所思,而等他终于开了口,说的话却令伊莎贝尔相当吃惊。

“死人完全就是死透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啊?”她问道,语气慌乱。

“没什么,”他对她露出苦笑,“独自一人在天空飞的时候,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很容易产生怪念头。”

“什么念头呢?”

“模煳的念头,”他笑着说,“没逻辑又杂乱的念头。”

伊莎贝尔把这话思索了一遍。

“你觉不觉得,如果找了份工作,这些想法说不定会自己理出头绪,到时就晓得怎么回事了?”

“我也曾想过。我本来想去学当木匠或是修车。”

“拜托,拉里,别人会以为你疯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

“对我当然有关系。”

两人再度一言不发。伊莎贝尔终究先开了口,她长叹了口气。

“现在的你跟去法国之前的你,完全判若两人。”

“这很正常啊,毕竟你也知道,军中发生了好多事。”

“比如什么?”

“噢,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我在军中最要好的朋友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要放下这件事真的很不容易。”

“跟我说嘛,拉里。”

他望着她,眼中尽是忧愁。

“还是别说的好,毕竟那只算小事。”

伊莎贝尔天生感性,泪水又充满了双眼。

“你过得不开心吗,亲爱的?”

“没有啊,”他微笑着答道,“唯一让我不开心的事,就是自己害你不开心。”他厚实的手有力地握起她的手,令她备感亲昵,不得不紧咬嘴唇,以防自己哭出来。“我想在下定决心之前,应该很难真正定下来。”他语带沉重,迟疑半晌又说,“这很难用言语表达,每次想说出口就觉得丢脸,不免扪心自问:‘我是哪根葱,干吗为这些有的没的烦恼呢?或许因为我是自大的讨厌鬼吧。追随前人走过的路,然后随遇而安,会不会比较好?’然后回头想到自己的伙伴,不到一小时前,还跟你有说有笑、活力十足,如今却成为一具冰冷的遗体。一切都这么残酷,毫无意义可言。你不禁会想问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人生究竟有没有意义,还是只能可悲地任凭命运摆布。”

听拉里说话,很难不受感动,他的声音婉转悠扬,有些欲言又止,仿佛勉强自己说出了宁愿放在心里的话,既沉痛又真挚,伊莎贝尔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如果我们俩暂时分开,会不会好一点?”

她说这话时,心跟着一沉。拉里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回答。

“应该会吧。再怎么努力装作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依然无法完全不在意。而且如果舆论并不友善,导致你内心也产生敌意,到头来只会觉得更烦。”

“那你为什么不一走了之呢?”

“嗯,是为了你啊。”

“亲爱的,我们就别自欺欺人了。你现在的生活根本容不下我。”

“所以你不想当我的未婚妻了吗?”

她颤抖的双唇勉强挤出微笑。

“少胡说了,我的意思是我愿意等。”

“也许要一年,说不定要两年。”

“没关系,也可能不会那么久。你打算去哪儿呢?”

他专注地凝望着她,仿佛想一窥她内心深处。她浅浅笑着,好隐藏此刻紊乱的情绪。

“嗯,我想先去趟巴黎。那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没什么人会干涉我。我在军中休假的时候,去过巴黎几次。虽然还不晓得为什么,但我总觉得到了那里,脑袋里再混乱的思绪也会变得清晰起来。说来也蛮好笑的,好像在那里就能自由自在地整理自己的想法。也许可以找到未来的方向。”

“万一你找不到呢?”

他呵呵笑出声。

“那我就会重十美国人务实的精神,承认事情行不通,回到芝加哥,有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

这番谈话给伊莎贝尔的冲击太大,她说着说着,也越来越激动。讲完之后,她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你觉得我做对了吗?”

“那是你唯一能做的了,但更重要的是,你对他真的很温柔、很大气,又善解人意。”

“我很爱他,只希望他快乐。而且就算他真的远走高飞,某种程度上其实值得庆幸,我希望他离开被人指指点点的环境,这不只对他好,对我也好。我不能怪旁人说他不会有出息,我既讨厌这种批评,却又生怕被他们说中。但拜托不要说我善解人意,我一点也不晓得他想要什么。”

“也许你的内心晓得,只是理智上无法了解,”我微笑道,“为什么你不立刻嫁给他,跟他一起去巴黎呢?”

她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笑意。

“我很想这么做,可是没办法。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真的觉得,没有我在身边,他会比较自在。如果尼尔森医生说得没错,他受到之前创伤的影响,那么换个环境,找个感兴趣的事,应该可以帮助他复原。等到他找回内心的平静,就会回到芝加哥,像其他人一样进入业界,况且我也不想嫁给成天游手好闲的人。”

由于成长环境的缘故,伊莎贝尔从小就接受了大人灌输的价值观。她不会想到钱的事,因为生活向来都是衣食无缺。不过,她仍然能凭直觉认为钱很重要,钱象征着权势和社会地位,男人赚钱天经地义,人生本来就该为此努力。

“你说自己不了解拉里,其实并不奇怪,”我说道,“因为我敢肯定他也不懂自己。他不谈自己的目标,可能是因为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不过嘛,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这只是我的臆测:他有没有可能在寻找什么,但是并不清楚自己要什么,甚至也没把握找得到?也许他在战争期间的遭遇,让他无法获得平静。你觉不觉得,他可能在追求某种虚无缥缈的理想?好比天文学家想寻找一颗星体,而它唯一的存在证据就是数学上的计算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