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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我去向布雷德利太太与艾略特道别。他们正坐着喝茶,我才进门没多久,伊莎贝尔也跟着进来了。除了聊到接下来的行程,我也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热忱招待,后来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便起身准备离开。

“我陪你走到药妆店14那里吧,”伊莎贝尔说,“刚刚想起来要买个东西。”

离去前,布雷德利太太对我说:“下回见到玛格丽特王后,请代我向她问安,好吗?”

我已无力再去撇清自己其实不认识王后,不假思索就说当然没问题。

我们走到街上后,伊莎贝尔侧头对我笑着。

“你喝得下冰激凌汽水吗?”她问道。

“试试吧。”我答得拘谨。

一路上,伊莎贝尔一语不发,我不知该聊什么,便也跟着保持沉默。进了药妆店后,我们找了张桌子坐下,椅背和椅脚都由弯曲的铁丝组成,坐起来不大舒服。我点了两份冰激凌汽水。柜台前有些人在等结账,还有两三对坐在别桌,不过都忙着自己的事,基本上没有人会打扰我们。我点了根烟,静静等候,伊莎贝尔一脸满足地吸着长吸管,感觉得出来她颇为紧张。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她忽然开口。

“我想也是。”我微笑以对。

她停顿了一会儿,神情若有所思。

“前天晚上在萨特思韦特家,为什么你会提到拉里的事情?”

“我以为你会感兴趣,因为我忽然想到,你可能不大了解他所谓闲晃的意思。”

“艾略特舅舅真是大嘴巴,他那时说要去黑石饭店找你聊聊,我就猜到他会把事情都跟你说。”

“毕竟我也认识他好多年了,平时他最爱讲别人闲话了。”

“没错,”她露出浅笑,但一闪即逝,她盯着我瞧,神情严肃地说,“你觉得拉里的为人怎么样?”

“我只见过他三次,感觉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就这样吗?”

她的语气透露一丝焦急。

“也不尽然,这真的很难说,你也知道,我对他的认识不深。当然了,他长得好看,待人谦和,温柔又亲切,这类气质很吸引人。而且他年纪轻轻,竟然这么耐得住性子,跟我在这里遇到的其他男孩子很不一样。”

我在模煳的印象中摸索,设法将感觉化为语言,伊莎贝尔只专注地看着我。待我说完后,她叹了一声,似乎松了口气,露出迷人又带点调皮的微笑。

“艾略特舅舅说过,你的观察力常常让他十分佩服。他说没什么事情能逃过你的眼睛,还说你身为作家最大的优势,就是见识很广。”

“我倒觉得其他特质还比较有用,”我自嘲地说,“比如天分之类的。”

“我找不到可以跟我谈这件事的人。妈妈只从她自己的角度看事情,希望我未来的生活能有保障。”

“这很自然啊,不是吗?”

“然后艾略特舅舅只注重社会地位,我自己那群朋友,我是说跟我同辈的朋友,都认为拉里没什么用,听了真的很难过。”

“一定的。”

“他们也没有对他不好,拉里的个性很讨人喜欢,只是他们都把他当成笑话来看,动不动就开他玩笑,只是让他们不爽的是,他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每次都一笑置之。你晓得我们现在的情况吗?”

“我只知道艾略特转述的那些。”

“可以听我说说我们去玛文发生的事吗?”

“当然。”

我将伊莎贝尔的说法在此转述,部分是根据回忆,部分则凭想象改写。但她和拉里当时谈了许久,肯定有许多内容我无法详述。我猜一般人在这类场合除了很容易言不及义,同样的事情还会一说再说。

那天伊莎贝尔一觉醒来,瞧见外头天气晴朗,便打电话给拉里,说她母亲请她去玛文办点事情,希望拉里能载她一程。她母亲要尤金放进篮子的那壶咖啡里,她还特地加了杯马丁尼。拉里的小敞篷车是最近才买的,他为此得意不已,而他又爱开快车,一路上高速前进,两人都备感兴奋。抵达之后,伊莎贝尔开始量帘子的尺寸,拉里则在一旁负责记录。之后两人在台阶上吃起午餐,位置刚好可以让人遮风,并沐浴在初秋的暖阳之中。这栋房子位于泥巴路上,少了新英格兰旧式木板房的优雅,充其量只称得上宽敞舒适,但从门前台阶放眼望去,只见黑顶的红色大谷仓、成排的老树,远处则是棕色田野,颇为赏心悦目。纵然风景缺乏变化,但耀眼的阳光伴着年岁的余晖,显得亲切宜人。一大片原野在面前展开,竟教人激动起来。冬季时一定寒冷苍凉,盛夏则势必焦炙难耐,而唯有此刻莫名地动人,广袤的景色似在召唤灵魂前去探险。

小两口开心吃着午餐,享受着美好的相处时光,伊莎贝尔倒了杯咖啡,拉里则点起烟斗。

“直接说吧,亲爱的。”他说道,眼神透露着笑意。

伊莎贝尔大吃一惊。

“直接说什么?”她问道,尽可能一脸无辜。拉里扑哧笑了。

“你真以为我是傻瓜呀,宝贝?如果你妈妈真不知道客厅窗户的尺寸,我把脑袋给你。你要我载你来这里,想来也知道有其他原因。”

伊莎贝尔恢复镇定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说不定我只是想和你独处一整天啊。”

“也有可能,但我不这么觉得。我猜八成是艾略特舅舅告诉你,我婉拒了亨利·马图林给的工作机会吧。”

拉里的语气轻松自在,伊莎贝尔也就顺势说下去。

“格雷一定非常失望吧。他本来很期待跟你一起工作。你也的确应该找份正职了,拖得越久越不好找。”

他边抽烟斗边看着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让她无法判断他是否抱着认真的态度。

“我不希望把人生花在买卖债券上头。”

“这也没关系,你可以去律师事务所或念医学院啊。”

“那也不是我想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呢?”

“闲晃吧。”他语带平静。

“唉,拉里,别逗了,我们在谈正经事呢。”

她的声音颤抖,双眼噙着泪水。

“别哭嘛,亲爱的,我不想弄得你难过。”

拉里坐到伊莎贝尔身旁,揽着她的肩膀。他语带温柔,让她无法再武装下去,眼泪就此溃堤,但不久她便擦干了泪,勉强挤出笑容。

“说什么不想让我难过,但你真的弄得我很难过啊,你知道吗?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啊,伊莎贝尔。”

她深深叹了口气,离开他的臂弯,稍微坐开了一些。

“我们来讲讲道理。男人一定得工作,拉里,这是自尊问题。美国还是年轻的国家,男人有责任参与国家的各种活动。亨利·马图林前几天才说,我们全新的时代正在展开,未来将远远超越过去的成就。他说国家未来的发展无可限量,到了一九三〇年,我们就会成为全球最富有也最强大的国家。你不觉得听起来振奋人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