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3/6页)

“好啦,对不起,这一枪留到下一次再放吧。”巴扎罗夫一边回答,一边赶紧抱住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因为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的脸色已经开始变白。“现在我已经不是您决斗的对手,而是一位大夫,因此首先我必须看看您的伤口。彼得!快到这里来,彼得!您躲到哪儿去了?”

“这都是一派胡言……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一字一顿地说道,“而且……应该……再……”他本想扯一扯自己的胡子,但他的手已经软弱无力,抬不起来了,两眼开始翻白,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这倒是天大的新闻了!他居然昏过去了!从何着手呢?”巴扎罗夫把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放到草地上,不由自主地惊呼。“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掏出一块手帕,擦干鲜血,在伤口的周围摸了一摸……“骨头完好无损,”他透过牙缝含含糊糊说道,“子弹进去不深,碰伤了一根筋vastus externus[200]。过三个星期就是跳踢踏舞也是可以的!……可他却昏过去了!哎呀,我拿这些神经质的人真没办法!你看,他的皮肤多细嫩!”“他老人家被打死了吗?先生?”彼得颤颤巍巍的声音在巴扎罗夫身后响了起来。

巴扎罗夫回头一望。

“快去打水来,老弟,他比你我活的时间还要长呢!”

但这位受过教育的贴身仆人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慢慢地睁开眼睛。“完了!”彼得悄声说了一句,就开始画十字。

“您说得对……一张多愚蠢的面孔!”受伤的绅士强作笑容说道。

“还不快去打水来,你这个魔鬼!”巴扎罗夫叫了一声。

“不必了……这是一时的venige[201]……请您帮我坐起来……对,就是这样……这样的皮伤只需用点什么东西包扎起来就行了,我可以走回家去,要不派一辆出租马车来接我回去也行。如果您愿意,决斗就不再进行了。您的行为很高尚……今天,今天一定请您记住。”

“过去的事,就不必回忆了,”巴扎罗夫反驳说道,“至于说到将来嘛,也不值得您去伤脑筋,因为我打算立刻溜走。现在让我来给您把伤腿包扎好;您的伤并不危险,不过还是要把血止住才好。但是,现在首要的事情是要把这个死家伙弄醒来。”

巴扎罗夫抓住彼得的衣领把他摇醒,然后派他去租马车。

“注意,千万别吓着我弟弟。”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对他说道,“你别自作聪明去向他禀报啊。”

彼得赶紧跑走。就在他跑着去找马车的时候,两个对手坐在地面上默默不语。巴维尔·彼得罗维奇竭力不去望巴扎罗夫,他还是不愿意同他和解,他为自己的高傲自大、为自己的失败感到羞愧,为他策划的这一事件感到羞愧,虽然他也觉得,比这更好的结局是不可能的。“起码他不会再待在这里现眼了,”他在安慰自己,“对此我只有表示感谢才好。”沉默持续了好久,这是一种痛苦的沉默、尴尬的沉默。两个人心里都感到不好过。他们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对方会理解自己的心思。这种意识对于朋友来说是愉快的,但对于仇敌来说就很不好受了,特别是在他们既不能解释说明又不能分开走掉的时候。

“您的腿我包扎得不紧吧?”巴扎罗夫终于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挺好的。”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回答说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我弟弟,你是瞒不过的,应该告诉他,我们因为政治问题吵了一架。”

“很好,”巴扎罗夫说道,“您尽可以告诉他,我把所有的亲英派都骂了。”“也很好!您以为这个人现在在怎么想我们呢?”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指着旁边的一个农民继续说道。就是这个农民在决斗前几分钟赶着用绳子拴着腿的马匹从巴扎罗夫身旁走过去,现在又沿着原来的道路走回来了,他一见到“老爷们”就“软了下来”,摘下帽子,表示敬意。

“谁知道他呢!”巴扎罗夫说道,“很可能他什么也没想。俄国农民——这是拉特克里夫[202]太太曾经多次描写过的那个神秘的陌生人。谁了解他呢?他自己也不明白他自己。”

“啊!看您做的好事!”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本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大声嚷叫起来,“您看看吧,您的傻瓜彼得干的好事!那不是我老弟往这里跑来吗?”

巴扎罗夫转过身来,正看见坐在马车上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苍白的脸孔。马车还没有停下他就从车上跳下来,迅速朝哥哥的身边跑去。

“这是什么意思?”他用激动的声音说道,“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请您说一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回答说,“您不必担心。我和巴扎罗夫先生吵了一小架,我为此付出了一点点代价。”

“看在上帝的面上,请问,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怎么对您说呢?巴扎罗夫先生谈到罗伯特·比尔[203]先生时出言不逊。我得赶紧申明:在这个问题上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而巴扎罗夫先生则表现很好,光明磊落。争论是我挑起来的。”

“哎哟,你身上有血!”

“你以为我血管里流的是水吗?不过,对我来说,这种流血甚至还有好处。医生,我说得对不对呀?快帮我坐到马车上去,千万不要忧伤。明天我就会好的。对了,就是这样。车夫,走啦!”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跟在马车后面走去。巴扎罗夫正打算待在后面远远的……“我在城里的医生没到达我们这里以前,”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对他说,“我请求您务必照应好我哥哥。”

巴扎罗夫默默地把头低下。

一个小时以后,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已经躺在床上,伤腿已经包得好好的。全家上下都被惊动了,菲尼奇卡心里很不是滋味。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在偷偷地扭自己的手指,可巴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则有说有笑,特别是同巴扎罗夫老开玩笑。他穿一件细麻纱布薄衬衫,上面套一件很讲究的晨衣,头上戴一顶土耳其式的小毡帽。他不准放下窗幔,他抱怨不让他吃东西的治疗方法,模样叫人见了发笑。

但到了夜里,他就发烧了。他开始感到头痛。请来了城里的医生(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没听他哥哥的意见,巴扎罗夫本人也希望如此)。巴扎罗夫整天坐在自己的房里,全身发黄,满脸怒气,他只用最短的时间去看望病人。他两次碰到菲尼奇卡,但她吓得躲开了。新来的医生建议喝点清凉的饮料,不过他也肯定巴扎罗夫的说法,看不到有什么危险。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告诉他,他哥哥是自己不小心伤了自己的,医生对此的回答是一声:“嗯!”但在收到二十五个银卢布以后,医生马上说:“您说得很对,这种事经常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