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4/4页)

“哈——哈——哈!别的事情我可不太清楚,不过,我想,那正是你和所有其他不知足的年轻女人求之不得的:让一个陌生人吻你的手!”一看到卡萝尔喘不过气来,那个老松鼠一般的维达,马上脱口而出,大声嚷道:“哦,亲爱的卡萝尔,千万不要把我的话当真。刚才我说的话的意思,只不过是……”

“我知道,你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快往下说呀。拯救一下我的灵魂。说来也怪可笑的:我一个劲儿想拯救戈镇的灵魂,而戈镇也使劲儿想拯救我的灵魂。你说,我还有什么别的罪孽吗?”

“哦,还多得很呢。也许有一天,我们在这里会看到像你刚才所说的那种脑满肠肥而又愤世嫉俗的法国人(多么可怕,净是喜欢冷嘲热讽,满身散发出烟草味,拼命喝烈酒,把脑子和消化器官都给弄坏了!),不过,谢谢老天爷,我们暂时还得忙着修草坪和铺路面!你知道,这些事情真的一转眼就会来了。妇女读书会多少已是初见成效。而你呢……”她用特别强调的语气继续说道:“使我大失所望的是,你做的事太少了,老实说,并不比被你嘲笑的人做得更多!校董会的萨姆·克拉克,目前为了改善学校的通风设备,正在做出努力。埃拉·斯托博迪——她的口才,在你看来总是很可笑——已经说服铁路局一起出钱,在火车站前面那块空地上开辟一个小花园。”

“你呀动不动就挖苦人。可是很抱歉,我发现你的态度确实不太好,特别是你对待宗教的态度。”

“你应该知道,你根本不是一个彻底的改革家。你这个人好高骛远,常常半途而废。新的市政厅大会堂、灭蝇运动、读书会的报告、图书馆馆务委员会、戏剧社——现在你都撒手不干了,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达到上演易卜生剧本的水平罢了。什么事情你都要求一下子做得十全十美。你可知道,除了生下休以外,你还做过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好事吗?我说,那就是:在儿童福利周,你曾经给肯尼科特大夫帮过忙。你在称每一个婴儿以前,并没有要求他当一个哲学家或艺术家,可你平日里对我们大家却提出了那么高的要求。”

“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也许会叫你伤心。就在这一两年内,我们镇上将要修建一幢新的校舍——可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你的一点儿帮助或关注!”

“莫特教授和我,还有别人,多年来一直在唇焦舌敝地向有钱人叨咕这件事。我们没有来找你帮忙,因为要你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一年接一年老是叨咕这个问题,你肯定受不了。但是到头来我们果然胜利了!那些有影响力的人物已经答应我说,只要战时情况许可的话,他们就为兴建校舍发行公债。到时候,我们就会有一幢呱呱叫的大楼,是用很好看的褐色砖头盖成的,有许许多多的大窗子,学校里还要设置农科和工艺科。我说,等到我们的新校舍一落成,那就是我对你所讲的全部大道理的回答!”

“听你这么一说,我实在太高兴了。我很惭愧,因为我没有能够亲自参加这一工作。不过,如果我提出下面这个问题,请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对这件事丝毫没有表示过同情:在那幢合乎卫生的新校舍里,教师们是不是还会照旧讲给学生听,说:波斯是地图上的一个黄点儿,‘恺撒’是一本文法难题集解的书名呢?”

维达听了很生气,卡萝尔连忙赔礼道歉,她们两人又继续谈了一个钟头,有如永恒的马利亚和马大——马利亚主张废除道德,马大则主张要进行改革234。结果还是维达占了上风。

卡萝尔因为自己没有被请去筹划兴建新校舍的事,心里觉得惘然若失。她只好把尽善尽美的梦想暂时搁在一边了。所以,维达要求她带领一小组营火会少女,她就一口答应了,而且对她们所演出的印第安人的舞蹈、宗教仪式以及服饰打扮也都表示十分满意。她参加妇女读书会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她以维达作为后援,四处奔走,到处募款,以便雇用一位乡村护士,向贫困的病家提供医疗照顾。她还亲自劝募基金,而且坚持要求那位护士一定要年轻、健壮、和蔼而又聪明。

可是卡萝尔一直就像小孩儿看到在空中飞翔的游伴一样,仿佛看到了那个身材粗壮、玩世不恭的法国人以及那些穿着透明衣衫的舞蹈家。卡萝尔之所以会喜欢营火会少女,用维达的话来说,并不是因为“通过这种童子军训练,可以使她们将来成为贤妻良母”,而是希望那些印第安人的舞蹈,可以给她们黯淡无光的生活增添一些离经叛道的色彩。

她帮助埃拉·斯托博迪在火车站附近的小三角公园里栽种花草。她蹲伏在脏地里,拿着一把铲土的小弯刀,手上戴着种花时专用的长手套。她和埃拉一起谈到倒挂金钟属植物和美人蕉属植物,都是深受大众喜爱的花草。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座被天上诸神所遗弃、没有香火,也没有圣乐绕梁的空荡荡的神庙里干活儿一样。火车上的旅客们,竟然把她当作一个姿色日衰,但举止端庄的乡村妇女。行李搬运夫听到她说:“哦,是的,我认为这给孩子们做出了极好的榜样”。就在这个时候,她仿佛看到自己头上戴着花冠,正在巴比伦的大街上东奔西跑。

通过这次栽花种草活动,她对植物产生了兴趣。过去她认得的花花草草,只不过是卷丹和野玫瑰罢了。此时,她对休也有了新的认识。“妈妈,金凤花在说什么呀?”他大声喊道,手里抓了一大把乱草,脸上沾满了金灿灿的花粉。她跪了下来把他抱住。她承认是他使自己的生活内容更加丰富了。就在这一个钟头里……她跟他简直是水乳交融了。

可是一到深夜,她却被死亡的恐惧所惊醒。于是,她就从肯尼科特躺着的被窝旁边爬出来,蹑手蹑脚地走进浴室,对着药品柜门上的镜子,仔细端详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孔。

当维达变得越发丰满、越发年轻的时候,她自己的模样儿是不是显得越发苍老了呢?她的鼻子是不是比从前更尖削呢?她的脖子上是不是开始有皱褶了呢?她凝眸审视着自己,简直连气都透不过来。现在她才不过三十岁,可她结婚已有五年了——她好像是被上了麻醉药似的,迷迷糊糊地一下子就让那五年的时间过去了。真是岁月不待人啊!她用拳头使劲儿敲搪瓷浴缸的边沿,默默无言地对那些无动于衷的大人物大发脾气:

“我可不在乎!但我简直忍受不了!他们都是在撒谎——维达、威尔、贝西舅妈——他们都说我如今有了休,有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又在火车站小花园里种上了七株金莲花,就应该感到心满意足!我——终归是我!等到我死的时候,我眼前这个世界好像也就毁了。我——终归是我!我不乐意把大海和象牙塔都留给别人——我自己就需要它们呀!该死的维达!他们通通都是该死的家伙!难道说他们真的可以使我相信豪兰·古尔德杂货铺里陈列的破土豆,已经够美和新颖别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