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5页)

为了解开这个谜,卡萝尔感到头痛了。

她凭窗眺望着呈现在眼前的那个大草原,有时看到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平原,有时看到的则是一长条一长条隆起的丘陵。一个小时前,这个如此广袤无边的大草原,使她心旷神怡,现在却令她不胜惊愕。它一望无际地伸展到虚无缥缈的天边,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去了解它。肯尼科特还在埋头看他的侦探小说。她虽置身于大庭广众之间,仍不免感到很寂寞,竭力想把刚才想到的各种问题忘掉,以便客观地看待那个大草原。

铁路两旁已经烧过荒,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痕迹,有些地方也还留着烧焦了的残草枯茎。在一排排笔直的、用带刺的铁丝编扎的栅栏的那一边,有一丛丛金黄色的秋麒麟草。只有这一道稀稀落落的篱笆,把它们跟广阔的原野隔开。在那茫茫的原野上,可以看到秋后收割过庄稼的麦田,每一块地方都有一百多英亩那么大,近处残枝满地,灰蒙蒙的一片,但遥望远方,朦朦胧胧好像一块黄褐色的天鹅绒铺展在小山冈的斜坡上。一行行麦束堆排得长长的,远远看去就像是穿着破旧黄色短外套、正在行进中的士兵。一块块刚刚犁过的耕地,犹如覆盖在远处斜坡上的一面面黑色大旗。在这一望无垠的原野上,莽莽苍苍,充满了肃杀的气氛,不免使人感到有些荒凉,哪还见得到繁花似锦的庭园景色呢?在这茫茫的原野上,偶尔有一丛丛小橡树和一块块野草地点缀其间;每隔一两英里,就会出现一连串深蓝色的沼泽地,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群群乌鸫一闪一闪地掠翼飞过水面。

这里的一片片田野,在光线的不断变幻下,显得杂色纷呈,分外好看。落在耕地残茬上的阳光,闪闪发光,使人睁不开眼睛;大片大片的积云投下的一块块阴影,若隐若现地从那些低矮的丘陵地上闪过去。这里的天空,如果跟城市相比,显得更加广阔,更加高远,更加蔚蓝……她情不自禁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伟大的祖国啊,你是——伟大人民的故乡。”卡萝尔低声哼唱道。

这时,肯尼科特抿着嘴,轻声笑着说:“你知道再过一个站就是戈镇了?咱们到家了!”这话把她从沉思中惊起。

“家”这个字——使她悚然。难道说她真的一辈子就得待在这个叫作戈镇的小地方吗?此刻在她身边的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居然胆敢决定她一生的前途,而原先他还是一个陌生人!她扭过头去,睁大眼睛瞅着他。他到底是谁呀?他干吗和自己并排坐在一起?他的出身教养和她可不是完全一样!他的脖子很粗,说话也粗,论年龄,还比她大了十二三岁。他压根儿没有迷人的魅力,没有丰富的想象力,也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她委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曾经跟这个男人和衾共枕过。真好比做了一场好梦,梦醒以后,却不肯公然承认。

她对自己说,他是多么善良,多么忠实,多么厚道。她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耳朵,抚摸了一下他那坚实的下巴颏儿,然后转过身去,全神贯注地思考她心目中的戈镇。那个小市镇不会跟刚才那些荒芜不堪的地区一样吧?绝不会的!当然咯,戈镇有三千居民,这个数目不算小,少说镇上也有六百栋,或者比这还要多的房子。再说,戈镇附近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湖泊,景色一定是非常幽美的。她曾经在照片上看到过。那些湖泊看起来简直太迷人……可不是吗?

列车从瓦赫基恩扬站一开出,她就显得很紧张,等着观看那些大大小小的湖泊——也许这就是她跨入未来生活的大门。可是,当她在铁轨左侧发现它们的时候,留给她的唯一印象是:那些湖泊和照片上的十分相似。

在离戈镇一英里远的地方,路轨爬上了一道弯弯曲曲的小山岭,戈镇的全貌一览无余。她霍地站起来,情不自禁地把车窗推上去,向窗外张望,左手弯着的指头在窗沿上颤抖着,右手则紧按在自己胸前。

她发现,戈镇和他们一路上所看到的无数村庄简直毫无区别,只不过占地面积较大而已。戈镇只有在肯尼科特他们的眼里,才是与众不同的。那些挤在一起的低矮的木头房子,差不多就像一丛丛小榛树一样,只是打破了原野上的单调气氛罢了。农田绕着戈镇边沿逐渐扩大,一直伸展到远方。戈镇没有受到人们的保护,所以也就没法对任何人起到保护作用了。在戈镇这里看不出有什么庄严的气派,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前程远大的希望。只有一座高高的红色谷仓和教堂屋顶上闪闪发光的尖塔,鹤立鸡群似的俯瞰着全镇。总而言之,戈镇只能算是昔日开拓边界时的一块营地。

戈镇的居民——跟他们的房子一样单调乏味,跟他们的农田一样平淡无奇。看来她在这里是待不下去的,今后她恐怕不得不从这个男人身边扭身逃跑。

她乜着眼看了他一眼,见到他那种老成持重的样子,不由得感到一筹莫展。他把那本杂志随手丢在过道里,弯下身去拿手提包,脸上涨得红红的直起了腰背,得意扬扬地说:“咱们到了!”

她同情地笑了一笑,很快又把目光移到别处去。这时列车快要进入市区了。近郊的房子,除了一些屋沿四周饰有木头壁缘、灰暗的、古老的红色建筑物外,就是一些类似杂货铺那样简陋的木板房子,或是一些新造的浇有混凝土仿石宅基的平房。

列车正从一个谷仓、一个灰不溜丢的石油库、一家乳品厂、一座木栈和一座遍地污泥、奇臭难闻的牲畜栏附近疾驶过去。他们就停靠在一座又矮又小的红色木头房子跟前,这就是火车站。站台上挤满了没有刮过脸的庄稼汉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他们没精打采,眼神呆滞。卡萝尔知道目的地已到,再不能往前走了,这好比是尽头——世界的尽头。她闭着眼睛坐在那里,恨不得从肯尼科特身边挤过去,躲在列车上的某个角落,逃到遥远的太平洋那边去。

这时,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仿佛在命令她:“得了吧!别胡思乱想!”她霍地站了起来,对肯尼科特说:“我们终于到了,真是太好了。”

他对她是那么信赖,她一定要让自己爱上这个地方,而且,她还一定要大显身手呢!

卡萝尔紧紧地跟在肯尼科特后面,他手里拿着的那两个手提包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下车的旅客很多,排着长队缓缓向前挪动,他们被阻滞在列车里。她提醒自己:这回是新媳妇进门,在这个节骨眼上,应该高高兴兴才对。实际上,除了对迟迟不能下车稍微有些恼火以外,她并没有任何其他不愉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