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力脱思特(第4/10页)

“我回到房间,对我妻子说有人走错门了。然后,我若无其事地对她说我要下楼去地下室取煤,我拿起了两个桶。这一下,可是个错误。我的胆囊折磨了我整整一个白天,我一直在床上躺着的。这突如其来的热忱大概让我妻子起了疑心。”

“你有胆囊的烦恼吗?”歌德关切地问。

“都好几年了,”彼特拉克说。

“为什么不做手术?”

“绝对不做!”彼特拉克回答。

歌德点了点头,表示同情。

“我说到哪儿了?”彼特拉克问。

“你胆囊有问题,你拿着两个煤桶,”魏尔伦提醒他。

彼特拉克接着说:“我在地下室门口见到那姑娘,我对她说下去。我拿起一个铁锹,往桶里装煤,努力想弄明白她要干什么。她不停地说,需要见我。其他我什么都没听明白。”

“后来,我听到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我抓起一个刚装满的煤桶,跑出地下室。我妻子正在下楼。我把桶递给她,说:‘赶紧把这个拿上去,我去装另一个。’我妻子提着桶上去了,我重新来到地下室,我对那姑娘说我们不能待在这儿,到街上等我。我快速装满另一只桶,跑着上楼。我亲了一下我妻子,告诉她先去睡,我洗个澡再睡。她去睡了,我来到浴室,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落在浴缸里。我脱下拖鞋,穿着袜子走到过厅。这一天我穿的皮鞋就在门口。我把它们还放在那里,表示我没有走远。我从柜里拿出另外一双皮鞋穿上,我悄悄地溜出了家门。”

这时,薄伽丘插话了:“彼特拉克,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大诗人。但我也注意到你是个做事有条不紊的人,一个狡猾的战略家,每时每刻都不让激情蒙蔽住双眼!你摆弄拖鞋和两双皮鞋那一段,简直是杰作!”

在座的所有诗人都赞成薄伽丘的看法,大家一起称赞彼特拉克,彼特拉克得意非凡。

“她在街上等着我。我想让她安静下来。我对她解释说我必须回家,我向她建议明天下午我妻子上班时再来,到时没有人打扰我们。我住的那幢楼前面有一个有轨电车站。我催着她走。可是电车来的时候,她大笑起来,急着想跑回楼门口。”

“该把她推到电车底下去,”薄伽丘说。

“朋友们,”彼特拉克用几近庄重的语调说,“有的时候,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待女人都不应该太客气。我对她说:‘如果你不想心甘情愿地回家,我就要把楼门锁上了。不要忘记这里是我的家,我不想把它搞得乱七八糟!’另外,朋友们,请你们想象一下,我在楼前和她争吵的时候,楼上浴室里的水龙头还开着呢,浴缸的水随时可能流出来!

“我转过身来,冲向楼门。她也跟着我跑。更倒霉的是,有其他人正在这时也向楼里走,而她就钻进人堆里进楼了。我像个长跑运动员一样爬上楼梯!我听到身后有她的脚步声。我们住在四层!成绩还不错!但我比她更快,关门的时候几乎撞上她的鼻子。我还有时间从墙上拔下门铃线,这样就听不见她按铃的声音,因为我十分清楚,她会去按铃并且不会再松开门铃。之后,我踮着脚尖走进浴室。”

“浴缸没有溢水吧?”歌德关心地问。

“我在就要溢水的时刻关上水龙头。然后,我到门口去看了一眼。我打开窥视孔,发现她还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紧盯着房门。真让我害怕,朋友们,我在想她是不是要一直待到第二天早晨。”

薄伽丘犯众怒

“彼特拉克,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女性崇拜者,”薄伽丘插话说。“我想,这些成立诗社的女孩子把你当作阿波罗一样奉若神明。我可是绝对不愿意遇到她们。一个女诗人是双倍的女人。对于我这样一个厌恶女性的人来说,这太过分了。”

“听我说,薄伽丘,”歌德说,“你为什么总要标榜自己厌恶女性呢?”

“因为厌恶女性的男人是最好的男人。”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诗人都以一片嘘声作为回答。薄伽丘不得不提高声音:

“听我说清楚。厌恶女性的人不是蔑视女人。他是不喜欢女性。男人很久以来就被分成两大类。一类是女性的崇拜者,也就是说:诗人。另一类是厌恶女性的人,更好的说法是:女性的仇视者。崇拜者或者说诗人推崇传统的女性价值,诸如感情,家庭,母性,生育,歇斯底里的灵光一闪,以及我们天性中的神圣声音。而这些价值给厌恶女性的人或女性的仇视者带来的则是轻微的恐惧。崇拜者敬仰女人身上所具有的女性,而仇视者总是将女人置于女性之上。有一件事情不要忘记:一个女人只有和一个女性仇视者在一起才会真正幸福。而和你们在一起,从来不会有一个女人感到幸福!”

这些话又激起了一阵敌意的喧闹。

“崇拜者或诗人可能为女人带来悲剧、激情、眼泪、忧心,但从未带来过快乐。我就认识这样一个人。他崇拜他的妻子,然后又崇拜上另一个女人。他不愿意因欺骗而让前者受辱,也不愿意因为做秘密情妇而让后者蒙羞。于是,他向妻子坦白一切,并请求她的帮助,他妻子病倒了,他不停地哭泣,到最后他情人忍无可忍,对他说要离他而去。他躺在电车的铁轨上想让自己被压死。不幸的是,司机从远处看见了他,这个崇拜者因妨碍交通被罚五十克朗。”

“薄伽丘是个骗子!”魏尔伦喊起来。

“彼特拉克刚给我们讲的,与这个完全是一回事,”薄伽丘继续说,“你的金发妻子那么好,值得把那个歇斯底里的姑娘当真吗?”

“关于我妻子,你又知道什么!”彼特拉克反驳着,提高了声音。“我妻子是我忠实的女友!我们彼此没有秘密!”

“那你为什么要换皮鞋呢?”莱蒙托夫问。

但是彼特拉克没有让自己受到干扰。“朋友们,在那姑娘站在过道里而我确实不知怎么办才好的关键时刻,我到卧室里去找我的妻子,我向她如实坦白。”

“就像我说的那个崇拜者一样,”薄伽丘笑着说,“如实坦白!这是所有崇拜者的反应!你肯定请她帮助你!”

彼特拉克的声音里充满了柔情:“是的,我请她帮助我。她从来不拒绝帮助我。这次也一样。她自己走到门前,而我,我则待在卧室里,因为我害怕。”

“换上我,我也会害怕的,”歌德充满同情地说。

“她回来的时候,十分平静。她从窥视孔看了一下楼道,她打开房门,连个人影都没有。好像是我无中生有、没事找事似的。但是,突然我们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窗玻璃碎片横飞。你们知道,我们住的是老式套房,窗户外面都有走廊。那姑娘,看着按门铃没有人答应,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个铁杠子,带着铁杠子来到了走廊上,开始一块一块地砸我们家的玻璃。我们在房里面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发慌。之后,从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的另一端,我们看到三个白影出现了。是对面套房里的老太太。玻璃的爆裂声把她们吵醒了。她们穿着睡衣跑过来,贪婪地、迫不及待地、高兴地想瞧这出意料不到的闹剧。想象一下这幅画面吧!一个手拿铁杠的美丽少女,身边围绕着三个巫婆的不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