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力脱思特(第3/10页)

他们终于在一家较远的饭馆找到一张空桌子。大学生叫了两杯开胃酒,忧郁地看着克里斯蒂娜说:这里,在布拉格,生活中总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就在昨天,他接到了这个国家最杰出的诗人的电话。

当他说出那个名字时,克里斯蒂娜夫人跳了起来。上学的时候,她背得下他的一些诗。我们在学校里知道了名字的那些伟大人物的身上有着某种非真实的和非物质的东西,他们虽然健在,却像过世的人一样,进入了不朽者的辉煌殿堂。克里斯蒂娜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大学生竟然和他认识。

他当然认识,大学生声明说。他写的硕士论文就是关于他的,这是一篇专题研究,有一天大概会成书发表呢。他从来没有和克里斯蒂娜夫人谈过这事儿,担心她会以为他在自吹自擂。而现在他该和她说,因为大诗人忽然挡在了他俩的路途中间。实际上,今天晚上,这个国家的诗人们在文人俱乐部有一个私人讨论会,只邀请了几个批评家和几个圈内人。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聚会,人们期待着迸出火花的辩论。当然,大学生不去了。他非常高兴能和克里斯蒂娜夫人在一起。

在我那温情而独特的国家,诗人的魅力还在不停地作用于女人们的心灵。克里斯蒂娜对大学生钦佩不已,心中生起一种母性的欲望,想设身处地地为他提供建议。她采取了舍己为人的态度,颇有气度又十分出人意料地声明说,大学生要是不去参加有那个大诗人出席的晚会,那就太可惜了。

大学生说,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让克里斯蒂娜和他一起去,因为他知道她会很高兴见到大诗人和他的朋友们。可惜的是,这不可能。即便是大诗人也不带夫人出席。讨论会只面对一些专家。一开始,他真的没有想去,但是现在,他觉得克里斯蒂娜也许有道理。是的,这是一个好主意。他还是可以过去待上一个小时。他去的时候,克里斯蒂娜在他家中等着他,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戏剧和文艺演出的诱惑被忘记了,克里斯蒂娜来到了大学生的顶楼房间。她首先感到的是和走进瓦茨拉夫国王酒店时一样的失望。这都算不上是个套间,只是个没有前厅的小房间,所有的家具就是一个沙发和一个书桌。可是她对自己的判断不再有把握。她进入了一个有着她所不理解的神秘价值等级的世界。但是她很快就和这不舒服的、肮脏的房间和解了,并且她调动起女性的所有才华让自己产生出宾至如归的感觉。大学生请她摘下帽子,给了她一个吻,让她坐在沙发上,给她指了指小书架,上面可以找到他不在时可以消遣一下的东西。

这时候,克里斯蒂娜有了个想法:“你有他的书吗?”她说的是那个大诗人。

是的,大学生有他的书。

她怯怯地继续说:“你不能作为礼物送给我吗?请他给我题个词?”

大学生欣喜若狂。大诗人给克里斯蒂娜的题词就取代了戏剧和文艺演出。他觉得自己愧对了她,甘愿为她赴汤蹈火。正像他所期待的那样,自己小房间里的亲密气氛重现了克里斯蒂娜的魅力。街上穿梭的青春女性们消失了,她谦和的魅力静静地溢满了整个房间。失望悄然消散,当大学生起身去俱乐部的时候,心情轻松愉快,因为他为刚刚开始的这个夜晚做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安排。

诗人们

他在文人俱乐部门前等伏尔泰,和他一起上了二楼。他们去了衣帽间,然后到了门厅,这时已经传来快乐的喧闹。伏尔泰打开了客厅的门,大学生看到围绕在一张大桌子周围的,是他的国家的全部的诗。

我在遥遥两千公里以外的地方看着他们。现在是一九七七年的秋天,我的国家九年以来在俄罗斯帝国温柔且有力的怀抱下沉睡,伏尔泰已经被赶出大学,我的书被所有的公共图书馆下架,收到一起,密封在国家的某个地下室里。回想当时,我又等了几年,然后登上了一辆汽车,尽可能远地向西开去,一直来到雷恩这座布列塔尼城市,当天就在最高的一座塔楼的最高一层找到一套房子。第二天早晨,太阳把我照醒的时候,我看明白了,那些大窗户是朝东开的,朝布拉格的方向。

因此,我现在是高高地站在自己的屋顶阳台上看着他们,不过实在是太远了。幸好我的眼中有一滴泪,它就像望远镜一样,让他们的脸离我更近。现在,我清晰地辨识出稳稳地坐在众人中间的大诗人。他肯定有七十多岁了,但是面孔依旧俊朗,眼睛依旧神采奕奕,充满智慧。他那一对拐杖靠在他身旁的桌子上。

我看到的他们,身后的背景是灯火辉煌的布拉格,时间是十五年以前,他们的书还没有被禁闭在国家的某个地下室里,他们正围坐在一张满是酒瓶子的大桌子前,快乐、喧闹地交谈。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我都非常喜爱,我犹豫着是否拿起电话簿来随便给他们起上个平常的名字。如果要用借来的名字来掩盖他们的真实面孔的话,我更愿我给他们起的名字像是一件礼物、一个点缀和一份敬意。

既然学生们能给助教起个伏尔泰的绰号,我为什么不能把人人爱戴的大诗人称为歌德呢?

坐在他对面的,就是莱蒙托夫。

那位眼睛乌黑且带有梦幻色彩的,我要叫他彼特拉克。

此外,还有魏尔伦、叶赛宁和其他一些人,这就不必多说了。但是,也有一个人肯定是阴错阳差出现在那里的。远看起来(从两千公里之外遥望),诗歌女神并没有赐过他一吻,而他也不喜欢诗。他叫薄伽丘。

伏尔泰从靠墙的地方拿来两把椅子,把它们推到堆满酒瓶子的桌子前,向诗人们介绍了大学生。诗人们礼貌地点头示意,只有彼特拉克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正和薄伽丘争得不可开交。他以下面的话结束了他们的争辩:“女人总是比我们高明。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讲它几个星期。”

歌德鼓励他说:“几个星期太多了。至多讲十分钟吧。”

彼特拉克的故事

“上个星期的一天晚上,我经历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妻子刚洗完澡,穿着红色的浴衣,披散着金发,美丽动人。那时候是九点十分,有人按门铃。我打开房门,看见一个年轻姑娘靠墙站着。我马上认出她来。我一星期去一次一所女子高中。她们成立了一个诗社,她们暗恋着我。”

“我问她:‘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要和您谈谈!’

“‘和我谈什么?’

“‘我要和您说的,非常重要!’

“‘听着,’我对她说,‘太晚了,你不能现在来我家,赶紧下楼,到地下室门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