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4页)

我相信了他的话,变得有些可怜他了。我知道,他跟一个经常打他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但我还是问他:

“要是人家叫你去毒死一个人——你也去干吗?”

“他会干的,”这个伙计带着可怜的冷笑小声说,“他也许会的……”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

“你听我说,我身无分文,家里没有吃的,女人吵得很凶,朋友,你从你那里随便弄张圣像来,我拿去卖,行吗?你肯吗?或者拿一本圣诗集也行?”

我记起了鞋店和教堂的守夜人,我想,这个人会出卖我的!但又很难拒绝他,于是我就给了他一张圣像。价值几卢布的圣诗集我不敢去偷,我觉得那是要犯大罪的。有什么办法呢?道德中常常隐藏着简单的道理。《刑法典》的神圣朴质非常清楚地揭示了这个小秘密,而在这个小秘密的后面却掩饰着所有制的极大虚伪。

当我听到我的掌柜唆使这个可怜人教我去偷圣诗集时,我吃了一惊。问题已经很清楚,我的掌柜已知道了我拿他的东西去送人情,邻居的伙计准是把圣像的事告诉他了。

拿别人的东西去做人情,这是卑劣的事;掌柜以此为我设下可恶的陷阱——这两者都引起我的愤慨,我对自己和对所有人感到厌恶。一连几天我都非常难受地等待着那几箱书运来。书终于到了,我到库房里去开箱。邻居那位伙计走了过来,要我给他一本圣诗集。

当时我问他:

“给你圣像的事,你告诉我掌柜了吗?”

“告诉了,”他无精打采地说,“老弟,我是什么事情都不隐瞒的……”

这可把我吓傻了,我顿时坐在地上,两眼直盯着他。他也尴尬地显出一副极端可怜的样子,连忙地说了些什么。

“知道吗,是你掌柜自己猜出来的,也就是说是我的老板猜出来后告诉了你掌柜……”

我觉得,这下我可完了——这些人是在蓄意陷害我。现在我一定会被送进少年管教所去了!既然这样,那就什么也无所谓了!既然落了水,就沉到水底下去吧。我把一本圣诗集塞到那个伙计的手里,他把它藏在棉衣下面就走开了。但是他马上又转了回来,把圣诗集扔在我的脚下就走了,说:

“我不要!我会跟你一起完蛋的……”

我没有听懂他的话。为什么会跟我一起完蛋呢?不过他没有把书拿去,我倒很高兴。这件事之后,我那位小掌柜更爱对我发脾气,更怀疑我了。

拉里昂内奇上楼去的时候,我回想起了这一切。他在楼上待的时间不长,回来的时候显得更加垂头丧气,更加沉静了。晚饭前我们打了一个照面,他对我说:

“我替你说了半天话,要求把你从小铺调到作坊去,但没有成功,库兹卡不答应,他对你很反感……”

铺子里我还有一个敌人——掌柜的未婚妻,她是一个极其轻浮的女人,作坊里所有的年轻人都跟她胡搞,在过厅里等着她,搂住她,她也不生气,只是像只小狗似的轻轻尖叫一声。她一天到晚嘴里都嚼着东西,口袋里总是装满了各种饼干,上下颔不停地在动;看着她那张空虚的脸和不安的灰色的眼睛,实在令人不快。她常常要我和巴维尔猜谜语,而谜底都是愚蠢的下流的;还要我们念绕口令,念出来的也是一些很不体面的话。

有一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对她说:

“你还真是不害臊,姑娘!”

她却快活地用一首下流小调回答他:

姑娘若害臊

她就嫁不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姑娘,很反感。她吓唬我,要跟我胡闹。她看我不吃她这一套,便越发纠缠我。

有一天,在地窖里,当时我和巴维尔正在帮她洗刷盛克瓦斯和黄瓜的木桶,她对我们说:

“小家伙,想不想我来教你们亲嘴?”

“我比你亲得还好呢。”巴维尔笑着回答说。我则对她说:你要亲就跟你未婚夫去亲好了。我的话说得不大客气,她生气了。

“啊哈,多么粗野呀!小姐跟他亲热,他却翘起鼻子来了!你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呀!”

接着她伸出手指威胁地补充说:

“喂,等着瞧,我要你记住这个!”

巴维尔帮着我对她说:

“要是你未婚夫知道你的放荡行为,他定会收拾你的。”

她那张长满粉刺的脸做出蔑视的样子。

“我才不怕呢!凭我这份嫁妆,可以找到十个比他强的人。一个姑娘也只有结婚前才能玩耍一阵子。”

于是她就同巴维尔玩耍起来了。从此以后,我也多了一个背后说我坏话的饶舌者。

我在铺子里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了。那些教会的书籍我已全部读完,那些经学家们的争论和谈话也已引不起我的兴趣,他们说来说去还是那老一套。只有彼得·瓦西里耶夫所知道的那种黑暗的人间生活,还像过去一样对我有吸引力,因为他讲得很有趣,充满激情。有时候我在想,那个孤独而又报复心很强的先知伊利沙208周游大地也是这个样子吧。

可是每当我把人家的事和我自己的想法坦率地告诉这个老头时,他总是很友善地听完我的话之后,便转述给我的掌柜听,而掌柜不是生气地嘲笑我,便是愤怒地辱骂我。

有一次我对老头说,我常把你说的话记在本子上,我本子里抄录了各种各样的诗歌和警句。这个经学家大为吃惊,赶紧走过来,不安地问道:

“你这是为什么?小孩子,这可不行!为了记住吗?不,别这样做,真是的!你把笔记本拿给我看看,好吗?”

他缠了我许久,坚持要我把笔记本交给他,或者烧掉,然后又生气地跟掌柜嘀咕什么。

回家的时候,掌柜严厉地对我说:

“你在记什么笔记呢?不许干这种事!听见了吗?只有密探才会干这种事。”

我不小心地问了一句:

“那么西塔诺夫呢?他也在抄。”

“他也在抄?这个高个子的傻瓜……”

他沉默了良久,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缓和的口吻说:

“你听我话,把你的和西塔诺夫的本子都交给我,我给你五十戈比,只是不要让西塔诺夫知道,偷偷地……”

大概他坚信我会照他的意思去做的,再没有说什么,迈开一双短腿就跑到前面去了。

回家后我把掌柜的话告诉了西塔诺夫,他皱起眉头说:

“你不该对他说这个……现在他一定会让什么人来偷你的和我的本子。你把本子给我,我把它藏起来……他很快就会把你撵走了,瞧着吧!”

我相信这一点,因此决定,一旦我外祖母回到城里,我就离开这里。外祖母整个冬天都住在巴拉赫诺,是人家请她去教姑娘编织花边。外祖父又住在库纳维诺,我不到他那里去。他进城时也没来看我。有一天我们在街上碰见了,他穿着一件笨重的貉绒皮袄,像神父一样神气十足地慢慢走来。我向他问好,他用手遮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