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阿端(第2/3页)

忽然有人把手伸进被里,反复摸来摸去。戚生醒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丫环,耳朵蜷曲,头发蓬乱,极为肥胖。戚生知道她是鬼,捉住她的胳膊一推,笑嘻嘻地说:“这副尊容,难以领教!”丫环自惭形秽,缩回手去,迈着小步走开。不一会儿,一个女郎从西北角走出,神情美妙动人,不管不顾地来到灯下,生气地骂道:“哪里来的胆大妄为的书生,居然大模大样地睡在这里!”戚生起身笑着说:“我是这所宅第的主人,等着找你要房租的。”便站起身来,光着身子去捉女郎,女郎急忙逃跑。戚生抢先跑到西北角,拦住归路,女郎无路可走,便在床上坐下。戚生走近了女郎,在烛光下一看,简直美如天仙,便慢慢把她抱在怀里。女郎笑吟吟地说:“狂妄的家伙不怕鬼吗?会祸害死你!”戚生强行解开女郎的衣裙,女郎也不太抵抗。事后女郎介绍自己说:“我姓章,小名阿端。误嫁一个浪荡汉子,他自以为是,残暴不仁,对我横加折磨羞辱,使我悲愤抑郁,早年夭折,埋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这所宅第下面全是坟墓。”戚生问:“那个老丫环是谁?”章阿端说:“她也是一个死鬼,侍候我的。上面有活人居住,鬼在墓中就不安宁。刚才是我让她把你赶走。”戚生问:“她为什么摸来摸去的?”章阿端笑着说:“这丫环三十多岁了,没跟男人睡过,情形挺可怜的,不过她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总之,谁胆怯,鬼就加劲予以辱弄;谁刚强,鬼就不敢加以侵犯。”听到近处的晨钟已经响过,便穿衣下床,说:“如果你不猜疑,夜里我会再来。”

到了晚上,章阿端果然前来,两人缠缠绵绵,更加欢乐。戚生说:“我的妻子不幸去世,感伤哀悼难以从心中排除。你能为我把她招来吗?”章阿端听了更加伤心,说:“我死了二十年,谁想念过我一次?你真是多情,我会尽力帮忙。不过,听说她已有了投生的地方,不知是否还在阴间。”过了一晚,章阿端告诉戚生说:“你的妻子即将投生到贵人家。由于她前生丢了耳环,便打丫环,丫环上吊而死,这案子还没了结,所以滞留阴间。现在她还寄身于药王廊下,并有人看守。我打发丫环前去行贿,也许快来了。”戚生问:“你为什么能闲散自由?”章阿端说:“冤死鬼只要自己不去投案进见,阎王就没工夫过问。”二更将尽时,老丫环果然把戚生的妻子领来。戚生握着妻子的手万分悲恸,妻子眼含泪水,说不出话来。章阿端告别要走,说:“你们两人可以共话久别之情,让我们改天夜里再相见。”戚生关心地问起妻子前生的丫环上吊的案件,妻子说:“不碍事,快结案了。”两人上床依偎拥抱,像妻子活着时一样欢乐。从此便经常如此。

五天以后,妻子忽然哭哭啼啼地说:“明天我要到山东投生,离别的时间太长,如何是好?”戚生听了这话,哭得泪水淋漓,悲不自胜。章阿端劝解说:“我有一个主意,能使你们暂时团聚。”夫妻二人都止住哭泣,问有何高见。章阿端请戚生拿十挂纸钱在南堂的杏树下焚烧,拿去贿赂押送投生的差役,让他延缓一些日子。戚生依言而行。到了晚上,妻子前来说:“幸亏端姑娘的主意,现在我们还能相聚十天。”戚生大喜,留下章阿端不让她走,同床而卧,从日暮到破晓,唯恐欢乐到头。过了七八天,戚生因限期将满,夫妻整夜哭个不停,又向章阿端问计。章阿端说:“看情形很难再有办法。不过可以试试看,只是非有阴间的一百万钱不可。”戚生如数烧了纸钱。章阿端来了,高兴地说:“我让人跟押送投生的差役说情,起初很难说通,后来看到钱多,才动了心。现在已经让别的鬼代为投生去了。”从此,她们在白天也不再离开,让戚生关闭门窗,整天点着灯烛。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时间,章阿端忽然病了,头昏目眩,心情烦闷,神志恍惚不清,像看见鬼的样子。戚妻抚摸着章阿端说:“这是鬼病。”戚生说:“端姑娘已经是鬼,又有什么鬼能让她生病?”戚妻说:“并非如此。人死后变成鬼,鬼死后变成聻。鬼怕聻,犹如人怕鬼。”戚生想给章阿端请巫医,戚妻说:“鬼的病怎能用人来治?邻居老太太王氏如今在阴间当巫医,可以去叫她来。不过离这里有十里多地,我脚下软弱无力,不能走路,麻烦你烧一匹纸马。”戚生依言而行。纸马刚烧完,就见丫环牵着一匹红毛黑尾的快马,在院里把缰绳交给戚妻,戚妻转眼消失不见。没多久,戚妻和一个老太太同骑一马回来,把马拴在廊柱上。老太太进屋按住章阿端的十指进行诊断,接着端正地坐好,脑袋颤动作态,仆倒在地一阵子,跳起来说:“我是黑山大王。这姑娘病情非常严重,幸亏遇到小神,福分不浅哩!这是业报之鬼造的祸殃,没关系,没关系!只是病愈以后,必须给我丰厚的供养,一百锭银子、一百贯钱、一桌丰盛的酒席,一样不能少。”戚妻一项一项地高声答应下来。老太太又倒在地上苏醒过来,向病人吆喝一番,才算完事。之后老太太要走,戚妻送到门外,把纸马送给了她,她高兴地走了。进屋来看章阿端,似乎在逐渐清醒,夫妻二人非常高兴,加以好言抚慰。章阿端忽然说:“我恐怕不能再到人间了。一闭眼就看见冤鬼,这是命啊!”便流下眼泪。过了一夜,她的病情越发沉重,生命垂危,弯曲着身子发抖,好像看到了什么。她拉戚生与自己躺在一起,把头埋在戚生的怀里,似乎怕被捉住。戚生一起身,她就不安地惊叫。就这样过了六七天,夫妻二人束手无策。恰好这一天戚生外出,半天后回到家里,就听到妻子的哭声。戚生心中一惊,忙问出了何事,原来端姑娘已经死在床上,衣服还在。掀开一看,却是真真切切的一具白骨。戚生万分悲恸,按人类的葬礼把她埋在祖坟旁边。

一天夜里,妻子在梦中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戚生摇醒妻子,问哭什么,妻子回答说:“刚才梦见端姑娘前来,说她的丈夫变成聻鬼,恼恨她在阴间不守贞节,怀恨在心,要了她的命,请我给她做道场。”戚生很早起床,准备照办。妻子阻止说:“超度鬼不是你能使上劲的。”便起身出去。过了一阵儿,妻子回来说:“我已经让人去请僧侣,应该先烧纸钱作为费用。”戚生依言而行。太阳刚刚落下,僧众都已到齐,使用的铜铙法鼓与人间完全相同。妻子不时说声音震耳,而戚生根本听不见。做完道场后,妻子又梦见阿端前来表示感谢,说:“冤仇已经消除,我将生为城隍的女儿,请转告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