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斗 16(第4/5页)

整个上午我都泡在汉堡王。在上班时间聊天,交流新闻,看着客人们进进出出,看着对面的凡·德尔·魏登,感觉自己被隔离在小镇生活之外,这种状态于我很陌生。

马赫什没有多说舒芭的情况。我只了解到她没多大变化,还是躲在家里不让人看到她破相了。不过,马赫什不再反抗这一局面,似乎也不再为此烦心。听说我去了伦敦,他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表现出不快。别人旅行去了;别人离开了;他留在原地不动。对马赫什来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成了西奥的经理。这似乎让他松了口气,他很开心,我提出的工资条件也满口答应。我重新添置了桌椅,放在柱子边上,感觉和原来一样。我花了不少时间收集旧发票,清点存货,准备进货。我交给西奥的是一份很复杂的文件,当然,账目中有虚报。没想到西奥很快就批准了。打发我离开储藏间后,他费力地在文件后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公民:西奥泰姆”。我意识到马赫什的话是对的,我不能指望兑现补偿了,顶多只能拿到政府债券——如果还有人记得的话。

库存只能让我联想到自己的损失。我现在还剩下什么?在一家欧洲银行,我存了大概八千美元,都是过去黄金交易的收益。这笔钱一直存在那里没有动,天天都在贬值。还有镇上的公寓,但不会有人愿意买的,只有汽车还可以卖上几千美元。另外,我在各银行一共存了约五十万本国法郎——按官方汇率约值一万四千美元,而到自由市场上只能换到一半。这就是我现有的一切,实在不能算多。我必须挣更多钱,越快越好。至于现有的这点儿钱,我得尽量弄到国外去。

作为商店经理,我有一些机会,但都是小打小闹。所以我开始冒险,开始做黄金和象牙生意。购买,储存,出售。我有时也给大经营商当帮手,帮他们储存、运输,从中提成(他们把钱直接汇入我在欧洲的银行账户)。这生意有风险。我的供应商(有时是偷猎者)是官员和军人,和这些人打交道总是危险的。回报不算很高。黄金虽然听起来很贵重,但其实只有交易量达到几公斤,提成的数目才稍显可观。象牙好一点儿,不过象牙不好储存(我还是利用院子楼梯下的洞来储存),运输也更棘手。我使用的运输工具是集市上的货车或小公共汽车,我把大象牙夹在床垫之间,小象牙藏在装木薯的麻袋里,和其他货物一起运走。每次运输我都是用公民西奥泰姆的名义,有时还要西奥泰姆亲自出马,用他的官衔压阵,把司机当众训斥一顿。

钱是可以赚到,但是把钱转移到国外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是生意做得很大,能让高官、部长这些人感兴趣,钱就很容易转移出去。此外,如果有足够多的业务活动,也可以汇钱出去,但现在业务活动很少。我只好指望游客——他们会因种种原因需要换取本地货币。没有别的办法。我先把本地货币给这些游客,指望他们回到欧洲或者美国后,把钱汇到我的账上,汇不汇天知道,只能靠信任。

这生意做起来很慢,要四处兜售,很失身份。我真希望我能发现人类行为的规律,知道哪些阶层、哪些国家的人值得信任,哪些不能信任。要是这样,事情会简单得多。每次交易都像是一次赌博,在这种交易中我损失了三分之二的钱——等于白送给陌生人了。

做这种货币交易的时候,我要多次进出领地。我的很多关系户都是在那里认识的。一开始去领地我心里很不自在。后来,我用行动验证了因达尔“践踏过去”的说法:在我眼中,领地很快就不是原来的领地了。我在领地上遇到的那些受人尊敬的人很多是第一次做这种违法交易,不久之后就开始面不改色地利用自己遵纪守法的名声欺骗我,想方设法按照比我们原先商定的汇率更优惠的条件和我交易。这些人有两个共同特征,一是紧张,二是鄙视,鄙视我,鄙视这个国家。我和他们的立场有一半重合;我很羡慕他们的鄙视——摆出这种态度对他们而言是多么容易。

一天下午,我看到雷蒙德和耶苇特的房子里住进了新房客,一个非洲人。自从我回来后,那幢房子就一直关着。雷蒙德和耶苇特都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是为什么走的,连马赫什也不知道。现在,那房子的门窗大开着,更显出设计和做工的粗劣。

新房客打着赤膊,我来的时候他正在耙房子前面的地,我停下来想和他聊聊。他是河下游某地的人,很友善。他说他准备在这块地上种玉米和木薯。非洲人不擅长大规模耕作,他们热衷于小块种植,喜欢在自家房子附近种点儿东西,自家种自家吃。他注意到我的车,才想起自己还打着赤膊。他说他以前为政府的汽船公司做事。为了让我更进一步了解他的身份,他说他每次坐船都坐头等舱,而且一分钱不用花。担任过政府要职,又在政府的领地上分到这么一幢大房子,他知足了,他对自己所得到的感到满意,别无他求。

现在领地住着很多这样的家庭。理工学院仍在那里,但领地不再具有展示现代化的特征了。这里越来越肮脏,越来越像非洲人的定居地。到处都长着玉米,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玉米只需三天就能出芽。还有绿中带紫的木薯叶子。这些木薯你只要剪一段枝子插在地里,哪怕是插反了,也能长得郁郁葱葱,看起来仿佛是花园里的矮灌木。这一片土地经历了多少变化!河湾处的森林,人群汇合的地方,阿拉伯人的定居地,欧洲人的前哨,欧洲式的郊区,湮没文明的废墟,罩着光环的新非洲的领地,如今,又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正说着话,从屋子后面跑出几个孩子——还是乡下孩子的模样。他们先是向大人单膝下跪行礼,然后才羞怯地过来看着我们,听我们讲话。接着又跑来一只高大的德国猎犬。

拿着耙的人说:“别怕。它看不见你。它的视力不大好。是外国人的狗。外国人走的时候把它送给我了。”

他说得对,那猎犬离我只有一英尺,却没有看到我,从我身边跑开了。但跑出去没几步,又跑了回来,在我身边活蹦乱跳,不停地摇着被剪短的尾巴,高兴得不得了。可能是我身上的外国人气味吸引了它,让它误以为我是别的什么人。

我为雷蒙德的离开感到高兴。不管是在领地还是在小镇上,他都不安全。他后来不知怎么招惹来这样一个名声:他是给总统开路的白人,把可能发生在总统身上的不幸引到自己身上。这种名声肯定会刺激解放军来杀他,特别是现在,因为听说总统要到镇上来访问,镇上正在为此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