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斗 16(第2/5页)

不过这伙计最后一无所获。他跟我装傻,让我在小屋里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过来索要贿赂,结果导致我的航班不能按时起飞,被一个航班工作人员吼了出去。这个人显然知道我在哪里,他直接冲进来,对我大喊大叫,要我立刻出去,并赶着我穿过柏油路,一直跑到飞机下面。我是最后一个登机的乘客,不过还算幸运,没有错过航班。

飞机前排坐着该航班的一个欧洲飞行员。中年人,个子不高,看起来是个有家室的人。他身边有个矮小的非洲小伙子,不过很难判断他和飞行员是什么关系。往后隔着几排有七八个非洲男人,都是三十多岁,穿着旧夹克和衬衫,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一直在大声说话。他们在喝威士忌,对着瓶口喝——才九点钟,他们就喝上了!这里的威士忌价格不菲,这些人唯恐周围人不知道他们在喝威士忌。他们把酒瓶传来传去,传给陌生人,甚至传到我手上。这些人和我们这一带的人不一样。他们块头更大,肤色和五官特征也有所不同。我看不懂他们的面孔,只能从上面看到骄横和醉意。他们自吹自擂,想让别人都知道他们有自己的种植园。这伙人就好像暴发户。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怪异。

航程不长,只有两个小时,但中途要停一下。我刚坐过洲际航班,所以觉得这趟旅程几乎就是飞机刚冲上云霄,又立刻下来着陆了。我们发现飞机在沿着大河飞——从高空俯瞰,大河呈褐色,波光粼粼,沿途叉出很多河道,夹在狭长的绿色岛屿之间。飞机的影子在森林上面移动。待这影子逐渐变大,森林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整齐、稠密了。飞机最后降落在一片颇为杂乱的森林里。

着陆后,工作人员要我们全部下飞机。我们来到机场边缘的一间小屋,在那里我们看到飞机转身、滑行,然后飞走了。是要为总统办什么差事,等任务完成才能回来。我们只好等着。这时才十点左右。此后一直到中午,天气越来越热,我们都很烦躁。后来我们平静下来——我们所有人,包括那几个喝威士忌的——继续等待。

我们处在丛林中央。机场是开辟出来的一片空地,周围都是森林。在远处,沿着河道,树木尤其茂密。我们已经从飞机上看到河道的复杂,明白在这些纵横交错的河道中多么容易迷路。要是一不小心搞错了方向,可能就得白白划几个小时船,偏离到离主河道很远的地方。在距离大河几英里的村庄里,人们几百年来过着几乎没有改变的生活。就在四十八小时前,我还走在繁华的格洛斯特路上,那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现在,我一连几个小时盯着丛林看。我和首都相隔多少英里?我和小镇又相隔多少英里?如果从陆路或者水陆走,需要多长时间?要走上多少个星期,多少个月,要经历多少风险?

天上的云开始聚集。云渐渐变黑,丛林也暗了。天空中电闪雷鸣,然后开始刮风下雨,把我们从走廊赶回到小楼里。雨时而变小,时而成倾盆之势。在雨中,丛林消失了。就是像这样的雨滋养了这些丛林,让机场建筑周围鲜绿色的杂草长得这么高。雨慢慢小了,云也散了一些。丛林再一次出现,一排树接着另一排树,近处的颜色较深,越到后面,颜色越淡,和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

金属桌子上摆满了空啤酒瓶。没有多少人走动,几乎所有人都找到了待的地方。没有人说个不停。屋子里有个比利时中年妇女,在这里等着和我们一起上飞机,此刻她还在聚精会神地读一本法语平装本的《佩顿镇》。看得出,她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丛林和天气上,她的心在别处。

太阳出来了,阳光在高大的、湿淋淋的草上闪烁。柏油路在冒热气,我观察了一阵。下午晚些时候,半边天空成了黑色,另外半边却还亮着。黑色的那半边很快就有耀眼的闪电划过,然后又下起瓢泼大雨,雨势迅速蔓延,包裹了我们所在的地方。天变黑了,又冷又湿。丛林成了昏暗凄惨之地。再次降临的暴雨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刺激感。

非洲乘客中有个人上了年纪,戴着灰色毡帽,西服上面罩着毛巾布做的蓝色浴袍。没人对他表示出太多关注。我只注意到他的怪异,心想:“这人用外国的东西自有一套。”正这样想着,过来一个人,赤着脚,戴着消防头盔,头盔上的塑料面罩拉下来护在面前。他也上了年纪,瘪瘪的脸,穿着破烂的褐色短裤和灰色格子衬衫,浑身都湿透了。我在想:“他这样子可以直接去参加面具舞会。”这人挨桌检查啤酒瓶。要是发现还有剩酒,他就掀开面罩一仰脖子喝掉。

雨停了,天色仍然很暗,是黄昏那种暗。飞机回来了。开始我们只看到天空划过一道褐色的烟雾。我们走了出去,到潮湿的机场上登机,这时我发现那个戴消防头盔的人和另外一个戴头盔的人守在门口。原来他还真是消防员。

飞机升空了,我们看到了大河,看到了最后的日光:先是金红色,然后变成红色。我们一直看了几十英里,好几分钟,后来只剩一片光芒,柔和平滑,接着是一片乌黑,没入乌黑的丛林之间。最后,天全黑了。我们在这一片黑暗中飞往目的地。上午这旅程还像是小菜一碟,现在它有了不同的特征,它重又让人意识到了距离和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飞了好几天。飞机下降之时,我意识到自己走过了很远的路,在这么远的地方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

接着,一切突然又简单了。我看到了熟悉的建筑,熟识的官员,我可以与之讨价还价的官员,还有那些我能看懂其面孔的人。我上了消过毒的出租车,颠簸在熟悉的、崎岖不平的路上,向小镇进发。先是经过特征鲜明的丛林,然后路过几个临时居住地。经过这样陌生怪异的一天,我感觉自己又回到正常生活中了。

我们路过一幢被焚毁的建筑,看来是不久前才遭到破坏的。这里原本是所小学,不过从来没有好好拾掇过,更像普通的矮棚屋。天已经黑了,我本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它,是司机指给我看的。这景象让他兴奋。暴乱、解放军——这一切仍在继续。这并未破坏我轻松的心情:回到了镇上,看到了夜间人行道上的人群。刚回来,身上仍带有丛林的灰暗气息,我发现我站在自己的街道上,一切都没有变,和往常一样真实,一样普通。

回到家,我发觉梅迪对我冷冰冰的,我很吃惊,也很难过。经过了这样的旅程,我多么希望他明白,我期待他给我最热烈的欢迎。他应该听到了关出租车门的声音,听到了我和司机讨价还价。但他没有下来。我从外面的楼梯走了上去,看到他就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见到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恩主。”这话让我的整个回归之旅似乎变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