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5(第2/6页)

我熟悉的街道只有格洛斯特路。如果我朝一个方向走,会看到越来越多的楼房和街道,到最后会迷失方向。若是朝另一个方向走,会路过很多供游客吃饭的地方、几家阿拉伯餐馆,最后到达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条宽阔的斜坡路,有一些孩子在上面玩滑板。斜坡顶上有一个大池塘,周围铺了一条人行道。池塘的人工痕迹很明显,但到处都有鸟儿,真的鸟儿,天鹅和各种各样的鸭子。看到这些鸟儿愿意在这地方待着,总让我觉得惊奇。假的鸟儿,就像我童年见到的那些赛璐珞做的东西,不会与周围的环境有丝毫不协调。从树梢看过去,远处到处都是楼房。这时你会意识到城市是人造出来的,不是自然长成的。因达尔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得对。我们这些人很容易把那些大城市想成是自然生成的。这使得我们能忍受那些破败的城镇。渐渐地,我们会觉得一个地方和另外一个地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在天气晴朗的下午,公园里有人放风筝。有时附近大使馆的阿拉伯人会在树下踢足球。周围总是有很多阿拉伯人,他们皮肤偏白,是真正的阿拉伯人,不是我们海岸那边有非洲血统的阿拉伯人。格洛斯特车站附近有一个报摊,出售各种阿拉伯语报纸和杂志。这里的阿拉伯人不全是有钱人,也不全是干净体面的。有时候我会看到一群衣着破烂的阿拉伯穷人蹲在公园的草地上,或者附近街道的人行道上。我以为他们是仆人,这已经够丢人的了。但是后来有一天,我看到一位带着奴隶出来的阿拉伯女士。

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个人。他戴着一顶小白帽,穿着纯白的长袍,这身打扮向所有路人宣告了他的身份。他拿着几袋从格洛斯特路的维特罗丝超市采购的货物。他走在女主人前面,和主人保持十步的规定距离。女主人身材肥胖——阿拉伯女人都喜欢自己身材丰满——脸上蒙着薄薄的黑纱,透过黑纱能看到她白皙的脸上蓝色的图案。她自鸣得意,你能看出,她很高兴身在伦敦,能在维特罗丝超市和其他家庭主妇一起进行这种时髦的采购。她以为我是阿拉伯人,从面纱后面看了我一眼,指望我带着赞赏和羡慕的表情回看她一眼。

提着购物袋的奴隶还很年轻,瘦瘦的,白皮肤,我猜他是在女主人家里出生的。他脸上露出茫然、温顺的表情。我还记得,在主人家出生的奴隶到了公众场合,只要和主人在一起,哪怕是做一些很简单的事情,也喜欢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小伙子故意装出购物袋让他不堪重负的样子,其实完全是做给路人看,吸引人注意他和他服侍的女主人。他也以为我是阿拉伯人,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收起不堪重负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不满,也有好奇。那样子让人联想到想戏耍一番却被喝止的小狗。

我也要去维特罗丝超市,准备买瓶酒送给纳扎努丁。纳扎努丁没有丢掉对美酒佳肴的品位。他很乐意在这些方面给我些指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非洲喝葡萄牙酒,那里的白酒味道寡淡,红酒入口酸涩,而在伦敦,酒的品种如此丰盛,让我每天都乐此不疲。在纳扎努丁家吃晚饭的时候(也就是看电视之前,纳扎努丁每天晚上都会看几个小时电视),我把路遇白衣奴隶的事情说给他听。他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是格洛斯特路上的新特色。有几周,他还注意到一个穿着邋遢的褐色衣服的人。

纳扎努丁说:“过去,要是让人发现你用单桅帆船运几个伙计到阿拉伯半岛,会引起轩然大波。现在这些人和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护照和签证,一样通过入境处,鬼都不去管!

“对于阿拉伯人,我有些迷信的看法。阿拉伯人把宗教带给我们和全世界一半的人口,但我老是觉得,他们一旦离开阿拉伯半岛,就会给世界带来灾难。你只要想想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波斯、印度、非洲。想想这些地方的遭遇。现在轮到欧洲了。阿拉伯人把油运进来,把钱吸出去。运油进来是为了维持经济体系的运转,而把钱吸出去则会导致这个体系的崩溃。他们需要欧洲。他们需要欧洲的商品和房产,同时要给自己的钱财找一个安全的窝。他们自己的祖国一团糟。不过,他们是在毁自己的财路,是在杀鸡取卵。

“这样的人不少见。资金外流是全球性现象。大家把全世界搜刮得干干净净,就好像非洲人把自己的院子刮得干干净净一样,然后,他们想离开让他们挣足了钱的可怕的地方,想找个舒适太平的国家。我就是其中之一。还有韩国人、菲律宾人、香港人、台湾人、南非人、意大利人、希腊人、南美人、阿根廷人、哥伦比亚人、委内瑞拉人、玻利维亚人,以及许许多多黑人——他们搜刮的地方你可能听都没听过,还有从其他许多地方来的中国人。所有这些人都在逃跑,他们害怕惹火烧身。你不要以为人们逃离的就只有非洲。

“如今,瑞士不接收移民了,所以他们大部分都去了美国和加拿大。有人在这些地方等着这些逃离者,把他们带到洗钱的地方。他们会得到专家的帮助。南美人等着自己的南美同胞,亚洲人等着自己的亚洲同胞,希腊人等着自己的希腊同胞,将他们带到洗钱者那里,带到多伦多、温哥华、加利福尼亚。迈阿密就是个洗钱的大本营。

“我去加拿大之前就知道这些情况了。我没有让任何人在加州帮我买一幢五十万的别墅,或者在美国中部为我买一片柑橘园,或者在佛罗里达买一片沼泽地。你知道我买了什么吗?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买了油井,油井的一部分。那人是个地质学家,是艾德旺尼给我引荐的。他们说要凑足十个人组建一个私营石油公司。他们要筹集十万美元,每人出资百分之十。但是注册资金不止这个数,最后我们决定,等我们开采到石油后,由地质学家低价认购其余的股份。这听起来很公平——毕竟这是他押的宝,也是他的工作。

“投资到位了,土地也拿到了。在加拿大,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开采。至于设备,租用即可,花不了多少钱,一般取决于你在什么地方开采,试验油井一次只要三万元。加拿大没有你们那里的矿产法。我全研究过了,风险是有的,不过全是地质风险。我交出了我的百分之十投资。结果你猜猜看?我们真的采到油了。一夜之间,我的投资价值由十变成了两百——就算一百吧。不过,因为我们是私人公司,所有利润都是纸上的利润,股份只能在内部买卖,但大家都没有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