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5页)

“因为我爱过很多,道林。”

“噢,不错,是那些染发、化妆的可怕家伙。”

“别贬低染发化妆的人。她们有时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魅力。”亨利勋爵说。

“现在我真希望没跟你谈起西比尔·文恩。”

“你忍不住的,道林。在你以后的人生中,你干了什么都会告诉我的。”

“是的,哈利,我相信是这样。我会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你对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影响。即使我犯了罪,我也会来向你坦白。你会理解我的。”

“像你这种人——就像生活中无拘无束的阳光——是不会犯罪的,道林。但我仍感谢你的恭维。好了,现在就告诉我吧——给我火柴,做个好孩子——谢谢——你与西比尔·文恩实际上是什么关系?”

道林·格雷惊跳起来,脸涨得通红,目光如炬:“哈利!西比尔·文恩是神圣的!”

“只有神圣的东西才值得去碰,道林。”亨利勋爵说,声音里透着一丝奇怪的伤感,“但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我想她终有一天会属于你的。坠入爱河的人,总是始于自欺欺人,终于欺骗他人。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浪漫。不管怎样,我想你们互相认识了?”

“当然。我第一次去剧院的那天晚上,演出结束后,那个老犹太人来到我的包厢,说愿意带我到幕后,将我介绍给她。我当时对他大发脾气,我告诉他朱丽叶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她的遗体躺在维罗纳的大理石墓穴里。看他愕然空洞的表情,我想他一定以为我喝了太多的香槟或者什么。”

“我不觉得奇怪。”

“随后,他问我是不是为某家报纸写稿。我对他说,我甚至从来都不读报。他似乎对此很失望,然后对我说了实话:所有的剧评家都合谋反对他,他得逐一将他们买通。”

“毫无疑问,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另一方面,从他们的外表看,大多数剧评家的身价一点也不高。”

“嗯,他似乎觉得自己力所难及。”道林笑着说,“可就在这时,剧场的灯熄了,我不得不走了。他要我尝尝他强烈推荐的雪茄,我婉拒了。当然,我第二天晚上又去了那个地方。他一看到我,就鞠了一大躬,并硬说我是一位慷慨大方的艺术捐助者。他是那种让人极度讨厌的粗人,虽然对莎士比亚满怀热情。有一次,他还自豪地告诉我,他曾破过五次产,都是因为这位‘吟游诗人’,他坚持这样称呼莎士比亚,似乎觉得这是殊荣。”

“是殊荣,我亲爱的道林——极大的荣誉。很多人破产是因为在日常生活方面投资太多,所以能为诗而破产确是一种荣耀。但你与西比尔·文恩小姐第一次谈话是什么时候?”

“第三个晚上。她演罗瑟琳那晚。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给她扔了一些鲜花,而她则看了看我——至少我觉得她看了。老犹太人很固执,似乎决意要带我到后台去,我就同意了。奇怪的是,我并不想认识她,奇怪吗?”

“不,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亲爱的哈利,为什么?”

“过段时间我再告诉你吧。现在我想了解一下这位姑娘。”

“西比尔吗?噢,她那样羞涩,那样温柔。她身上有股孩子气。当我谈对她表演的想法时,她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魔力。我想我们两个都非常紧张。老犹太人站在灰尘遍地的休息室门口,咧嘴笑着,对我们两个仔细地评头论足了一番,而我们站在那里,孩子似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坚持叫我‘老爷’,所以我不得不让西比尔放心,我根本不是那种人。她则干脆对我说:‘你看起来更像一个王子。我必得叫你迷人王子。’”

“天呀,道林,我得说,西比尔小姐知道怎么恭维人。”

“你不理解她,哈利。她只是把我看作一个剧中人而已。她对人生一无所知。她与妈妈同住,她妈妈也是演员,但已年老色衰,我去的第一夜,她扮演的是凯普莱特太太,穿着那种洋红色的晨袍,看上去似乎也曾有过好日子。”

“我知道那种样子,让我沮丧。”亨利勋爵赏鉴着自己的戒指,低声说。

“那个犹太人想给我谈谈她的过去,但我说不感兴趣。”

“你做得完全正确。拿别人的悲苦作谈资,总归是极其卑鄙的。”

“只有西比尔让我有兴趣。她的出身与我何干?她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脚丫,都彻头彻尾、百分之百地神圣。此后人生中的每一晚,我都去看她的演出,而她一晚比一晚迷人。”

“难怪你现在再也不同我一起吃饭了。我就想吧,你一定陷进了什么奇怪的罗曼史,结果还真是如此,但与我期待的不太一样。”

“我亲爱的哈利,我和你可是天天在一起啊,不是一起吃午饭,就是共进晚餐,而且还不止一次一起去看歌剧。”道林说,一双蓝眼睛因惊讶睁得老大。

“你总是姗姗来迟,而且都极晚。”

“没办法呀,我要去看西比尔的演出,情不自禁。”他喊起来,“哪怕只去看一幕也好。我有点饥不可耐的感觉,一定要见她;一想到隐藏在那象牙般玲珑胴体内的奇妙灵魂,我就满怀敬畏。”

“今晚你可以同我一起吃饭,是不是,道林?”

他摇摇头。“今晚她要演伊摩琴,”他回答,“明晚她演朱丽叶。”

“何时她是西比尔·文恩呢?”

“永远不。”

“那我要祝贺你了。”

“你太可怕了!她集世上所有伟大的女主角于一身。她不只是一个人。你笑我,但我告诉你,她有天分。我爱她,而且一定要让她爱上我。你不是知道人生的一切秘密吗?那就告诉我怎样吸引西比尔来爱我!我要让罗密欧嫉妒,我要让世上已经死去的情人们听到我们的笑声,并为此伤感。我要呼出我们的激情,让他们已化为尘土的尸体苏醒过来,让他们的尸灰痛苦万分。天呀,哈利,我多崇拜她啊!”他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脸上因兴奋变得潮红,激动难抑。

亨利勋爵观察着,内心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愉悦感。现在的道林,和他之前在巴兹尔·霍华德的画室遇到的那个羞涩、胆怯的小伙子,已是迥然两人!他的天性已像花儿一样成长,绽放出红彤彤的花朵。他的灵魂已经从隐秘的潜藏之地爬了出来,欲望已在迎接它的途中。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亨利勋爵最后说。

“我想让你和巴兹尔哪天晚上和我一起去看她演出。我对这样做的结果一点都不怕。你们一定会承认她的天才。然后,我们一定得把她从犹太人手里解救出来。她与他签了三年合同——至少还有两年八个月——从现在算起。我当然得付些钱给他。等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我就去包下伦敦西区的一个剧院,让她大红大紫。她会像让我发疯一样,也让整个世界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