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民愤

徐碧琛一直觉得改革存在很大的问题,但她又碍于身份,迟迟没有出声提醒。

后妃不得干政,这是常制,而且她身为徐氏女,跑出来和皇上大谈特谈改革的弊端,景珏该怎么想她?指不定还以为是徐家在背后撺掇,让她来吹枕头风呢。

可别跟她说什么皇上宠爱,不会往心里去。常言道‘人心隔肚皮’,再好的关系都还存在隔阂呢,更何况是见惯胭脂颜色、喜怒无常的帝王。

男人都不可信,皇帝尤是如此。

但把一切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徐碧琛又放不下心。她总担心有朝一日改革的弊端显现,会殃及池鱼,到时候支持变法的徐家如何自处?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她一点儿也不想干。

思来想去,徐碧琛决定曲线救国。

都说枕头风好吹,也不是全然无道理的。恩爱罢了,景珏揽着她,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徐碧琛把头趴在他胸膛上,懒洋洋地说:“这几日娘亲进宫,同我讲了好些有趣的事儿,您想不想一起听听?”

这不是废话吗!

她说梦话自己都恨不能巴在她身上听个明白,正儿八经地聊天就更喜欢了。

景珏清清嗓子,故作矜持,道:“你要是特别想跟我分享,也不是不行。”

她轻哼一声,翻过身去背对他,闷闷地说:“那妾不说了,睡觉吧。”

“…你还是说吧,憋着多难受。”

女孩声音嗡嗡,听着有些模糊:“不难受,妾已经困了。”

景珏狠狠捏了捏她的屁股,迅速认怂:“朕错了,赶紧起来跟我聊天。”

她把话憋回去倒可以安然入眠,自己可怎么办,都好奇坏了。

徐碧琛却不像方才那样好打发,此时开始与他讨价还价了,她探出个脑袋,小嘴一撅:“求我。”

这丫头…越学越坏…

可有什么办法,他自己惯出来的祖宗,跪着也要宠完。

景珏劝说自己‘男儿应该能屈能伸,不要为眼前小节烦恼’,他深呼吸一口,露出个笑脸:“我的姑奶奶,求求您,和我分享一下吧。”

得嘞,她才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求一经满足,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转身抱住他精壮的腰。

漂亮姑娘扬起头,兴冲冲地说:“她说府里有个小厮要成婚,找了个秀才写婚书,人家问他叫什么名儿,他明明不识字,又不肯拉下脸去问,就和那秀才说自个儿叫李狗儿。噗…结果他真拿着这张婚书去求亲了。”

“那他到底叫什么?”景珏疑惑的问道。

徐碧琛掩嘴偷笑,说:“叫李云海,名儿取得挺好,听说是他出生时找村里先生取的。可惜这厮不识字,也不晓得自己是哪个云,哪个海,只好把自己的乳名掏出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不过像他这样目不识丁的人,民间还挺多呢,恐怕被人骗了都不晓得。”

景珏含笑看着她,眼神温柔。

“怎么个骗法?”

她瞥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

“珏哥哥呀…”尾音婉转,说得意味深长,“做人呢,还是要多一些阅历的。您看您都快而立之年了,怎么还这样天真?”

他笑容一窒,萎靡道:“说这么多,还不是嫌朕老。”

这是她第几次委婉地提醒他快三十了?

徐碧琛没想到他关注的点这么奇怪,悻悻笑着,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识字,能被骗的地方可就太多了。比如妾身贪图您的美色,骗您在卖身契上画押,您摁了手印卖了身,还以为妾是要给您什么便宜捡呢。”

景珏没忍住,插了句嘴:“你让我卖身,吃亏的不知道是我还是你自己。”

这家伙…又说浑话!

徐碧琛踹他一脚,翻了个白眼继续说:“再比如,您欠我一百两银子,我悄悄加个尾巴,变成一千两,您也不知道。”

“你怎么这么坏?这么有钱了还骗我的钱…”

她无语得很,摊手道:“世上会有人嫌自己钱多吗?”

人都是贪心的,欲壑难填,永远不知满足,哪儿会觉着自己够富有。只会不停寻求更多财富。

看她要炸毛的样子,景珏忍俊不禁,揉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要是想提醒朕,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徐碧琛怔了会儿,别开脸,不自然地说:“妾不懂你在说什么。”

知道她习惯性装傻,景珏也不拆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懂没关系。琛儿只要知道朕已经在想办法修补这些遗留问题即可。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制度,但凡改革,必有缺陷。及时发现,为时不晚。总不能因为怕出问题就永远裹足不前吧?”

他笑了笑,道:“况且如今形势一片大好,还不一定会出那些问题呢,你应当相信右仆射,也该相信我。”

徐碧琛低头腹诽:正因为是谢云臣我才不放心!

他这个人是善是恶、是正是邪,一切都是未知数。虽然至今为止没见他做过什么恶事,可她就是觉得,此人有问题。

怀疑归怀疑,又挑不出他任何毛病,真让人沮丧!

听皇帝安慰自己,徐碧琛勉强认同了他说的话。她没有什么依据,一切担忧都是出于自身揣测,硬要景珏引起重视也不太可能…

希望是她多想,不会真的引发什么大问题吧!

然而,现实却并没有预期的那样美好。

夏日尾声,天气不但不转凉,反而异常炎热。久旱不雨,焦金流石。火伞高张,烤得土地龟裂,植物枯死,南方大部分地区,作物蔫死殆尽,多处闹起饥荒。

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果不熟为荒。这次,饥荒、饥馑闹了个遍。百姓家贫者,没有足够的储粮,几天不到便饿得面黄肌瘦,身体无力。

地方官员遇到这种事儿,通常的处理办法是先想办法压下消息,等问题缓解再上报朝廷。

这次,他们也是这样做的。可惜雨神不问世事,迟迟不肯作法下雨,干旱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滴雨未落。但是官员们也没有感到很恐慌,以前类似的情况不是没有出现过,百姓应有积蓄,还能撑一段时间,所以很少出现大问题。

往常,在这种情形下,原本应该按照旧法,开常平、广惠两仓放粮救济百姓,但之前实行扶民法,已经将大部分储粮折成现银贷了出去,仓内粮食所剩无几,在数万灾民前,完全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任何作用。

形势愈发严峻起来。

济粮当日,大批灾民跑到城下,挤破了城门,摩肩擦踵,挨山塞海。他们为了争一口清粥,大打出手,赈济的官员被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抬起一只手,随便指了个官差,颤颤巍巍道:“你,去制止他们,本官…本官还有要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