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天空和海洋(第4/5页)

朝子对敬子的苦恼一无所知,一个劲儿地动员。

“这话也跟弓子说了吗?”

“我才不说呢。一提起田部大夫,哥哥的脸就拉下来。我现在不想刺激他。哥哥这些日子已经不再找我的茬,也不提小山的事了。我说呀,妈妈,最重要的是你快快挣钱,把店铺和住所分开来,现在住得有点憋屈。”朝子随心所欲地说完,站起来走进浴室。

敬子看着日历。星期二是六月二日。

她想偷偷去送昭男。虽然瞒着弓子有点过意不去,而且朝子这张没遮拦的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泄露出去,但正如朝子所说,现在不应该刺激清和弓子。再说,弓子和自己与昭男密切联系的原因不一样。

要是在羽田机场让弓子看见自己难舍难分的伤感,恐怕她又会离开自己和清。

自从这次俊三住院并逃跑的事件发生后,弓子虽然表面上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其实已开始情不自禁地依靠清了。

是清变得冷静稳重,解除了弓子紧张慌乱的情绪吗?或者是昭男一走了之造成的痛苦使她不知不觉依赖清呢?然而,敬子感觉到了两个人温暖心灵自然的沟通。爸爸成了那个样子,清对弓子关心体贴,而弓子对清心怀歉疚。

清每天都准时从单位下班回家,弓子就像等待心上人一样亲热地迎接,问候的声音都清脆可爱。

少女的嘴唇里和喉咙中都包含着欢愉喜悦,敬子十分羡慕。

到了晚上,两人欢声笑语,经常聊得笑声朗朗。他们聊什么呢?好像不是聊爸爸的事……

敬子对不跟自己见面的俊三的挂念也逐渐平静下来。她仿佛看见美根子带着俊三远走高飞的背影。当身边这些事情基本安顿下来,她便发了疯一样想追随昭男一起奔向陌生的外国,心潮动荡不安。

但是,她和美根子不同,这种愿望终归不能实现,只能被失望击碎。

哪怕看一眼昭男也好。以后在自己的生活中,心灵深处铭刻着他的一切,终生不忘。

接连都是初夏的晴天,可是到了六月二日星期二,如同初秋季节,下起了阴冷的细雨。空气潮湿沉闷,阳光时阴时晴,雨水时下时停,暗云密布,犹如台风袭来,呼呼风声从远处刮来。电车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就像发生紧急情况似的尖声怪叫。

这天气,飞机能飞吗?敬子像小孩子一样心神不定。

去年初秋,也是雨天,昭男第一次拥抱亲吻敬子。她今天特地从衣柜里翻出当时穿的那件连衣裙。好像布料抽缩了?裙子短了。

那时候还穿着深蓝色的雨衣。

敬子又把雨衣翻出来,她闻到一股霉味。但是,把兜帽戴着低低的,就显得特别年轻。

敬子等不及傍晚,就跟小姑娘一样悄悄溜出来。

她打算等昭男上飞机的最后时刻才出现在机场,便先在雨中的银座溜达散步。林荫道旁香烟铺的红色电话都勾起当年热恋的回忆。昨天想给昭男打电话还可以打东京的电话,从明天起就必须打国际电话了。

敬子忽然加快脚步,在新桥的街头坐进出租车。

“去羽田机场。”

车子驶过品川,敬子回头从后窗望着东京沉淀着粉红色的天空。车子还没出市区,她却觉得身子已经在东京之外了。

“这么个怪天气,飞机能飞吗?”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雾。”

薄雾似乎开始弥漫,京滨国道上迎面而来的车子的前灯比平时更加强烈刺眼,如同凶兽的眼珠恶狠狠地对着敬子的胸膛猛烈袭击过来。而且灯光的眼睛重叠在一起,不断袭击。“我人不知鬼不觉地去最后告别,难道也要遭受谴责吗?”敬子畏缩着身子躲在司机身后。

国道上随处可见“危险!事故多发区”的警告字样。从第一京滨国道左拐进入第三国道,再往左一拐,便忽然穿出一条黑暗的街道。

机场的探照灯在雨夜中晃动着。日本警察和美国警察在入口检查站探望着车里。美国警察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点点橘红色的灯光在跑道上连成几条线。

“是国内线还是国际线?”司机用英语问道。

“是国际线吧?法航。”

“法航?啊,我记得在泛美航空对过紧里头。”

“我是来参观的,在前面停下来就可以。”

“来参观的吗?”司机奇怪地反问一句,接着说,“参观和送客都走同一个楼梯。”

“行了,就在这儿停下来。”

玻璃门里面排着一溜各国航空公司的柜台。敬子下了车,稍一犹豫,车子在她的身旁络绎不绝地通过,停下又开走。

她不能把雨衣兜帽压得低低的进门,便顺着屋檐走去,只见最里头的地方写着“A·F”的标志。

法航柜台前面已空无一人,大概乘客都已经进去,送客的也上了送客台。

敬子一步一步地登上楼梯,二楼是明亮宽敞的候机室。右边人声嘈杂,那是旅客出口,旅途归来的旅客正受到亲友的热烈欢迎。

一年以后,我肯定不能来接昭男。敬子站在御木本珍珠店的橱窗旁边,隔着出口前花店的鲜花观望着兴奋喜悦的人群。

敬子出于买卖的本能,刚才一直注意珍珠店,其实还有卖日本偶人、提包、草屐、则武西餐餐具、日本高级照相机的商店。还有两家银行办事处,夜间照常营业。

楼梯口处有理发店、收费厕所、浴室,还贴满干洗衣服、熨烫、擦皮鞋等各种广告。机场还设有特别收费候机室,广告上写着A室三千五百日元,B室二千日元,C室一千三百日元,E、F、G室一千二百日元。候机室中间的长椅上客人寥寥,宽阔的地面和崭新的墙壁反而使敬子觉得冷清寂寞。

昭男和送他的人都已经进去了吧。敬子把两枚十日元的硬币投进入口的机器里,用腰部推着横杆进去,她的前后没有一个人。朝子说八点以后有优惠价,这个说法好像不确切,也可能自己进的不是参观门,而是送行的人走的门。上了送行台,还是敬子一个人。但是,陆桥那头灯光明亮,人影簇动。

还是要飞了。敬子的手又拿着雨衣的兜帽。灯光照射在她的脚下,仿佛是一座光的桥梁。禁止吸烟的红灯也已经亮起。

潮湿的夜风吹得衣襟冷飕飕的,细雨时来时去,含烟带雾,下得人心烦。

敬子看见航空教室、展望台的人口,昏暗清冷,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间,连满怀好奇心的参观者也没有。上方浮现出光亮的大字“TOKYO”。

东京……

敬子像旅客一样仰望着这几个大字,然后小心谨慎地往拥挤的送行人群走去。陆桥显得很长很长。灯光照耀如同白昼,连双脚都看得清清楚楚。陆桥下面的起飞线上停靠着法航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