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天空和海洋(第2/5页)

“蔷薇?”

“我告诉他一棵也没有了。他的表情好像觉得很可惜,他还说深红蔷薇香味好闻。那时候看都不看一眼,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临近医院的时候,敬子仿佛受到一种无形的罪责的谴责,沉闷窒息,甚至引起轻微的头痛。

换上拖鞋,由弓子带着走进那间病房,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从窗户吹进来的风掠过床铺穿室出去。

“怎么回事?”敬子问。

“我去看看。”弓子慌慌张张地回到走廊,又立刻折回来说,“会不会在院子里散步,我去找。”

“可以散步了吗?”

敬子从窗户看着弓子走上绿草如茵的草坪,往树荫那边走去,自己一个人留在病房里,忽然恐惧起来:莫非他对我避而不见,又躲起来了?

如果俊三躲起来,敬子也想躲起来。由于昭男的事,大概出于女性贞操的本能或者习性,她无颜面对俊三。

“噢?”敬子走近枕头旁边。

剩下一半药水的瓶子下面有一个白色信封。敬子心情紧张地抽出来。里面有一封给清和弓子的信,还有一封给敬子的信。

给敬子的信寥寥数语:自那以后,让您劳累操心,我羞愧难当。今后尚请关照弓子,拜托千万。顺祝幸福。

不出所料,敬子感觉微寒的冷风吹在脸颊上。给清和弓子的信恐怕会写得更详细一点吧……她到窗前喊:“弓子!弓子!”

弓子和穿白大褂的护士一起跑回来。

接着,收容住院的病人与前来探望的女人一起逃跑的事情立即传开,主治医生和医务室的人都集中到病房里来。敬子受到他们的盘问。

弓子给清打电话,战战兢兢地说:“爸爸没了。你快来。马上就来!”然后就在走廊上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等着清。一想到把爸爸带走的肯定是那个叫小林美根子的酒吧女招待,她就气得浑身发抖、七窍生烟,觉得这张脸简直没处放。“我对不起妈妈。”她不敢正面看一眼敬子的脸。“我在妈妈身边也待不下去了。”

但是,没想到敬子坦然沉着,和医生谈话时还有说有笑。

弓子感受到与无法理解的大人世界之间的距离。她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已经不再惊愕不再气恼,只是垂头丧气地靠在走廊的窗旁等待。

清三步并两步从走廊匆匆赶来。

“哥哥。”

“真没办法!不过,弓子,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觉得爸爸逃走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要说坏,对妈妈、对哥哥也太过分了。”

“没有办法,只能随他的便。爸爸的心里好像有另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人。”清似有所虑地嘟囔道,“也许他一败涂地后会一举成功。他自我沉溺于忧郁中,不愿被一切东西束缚住。”

弓子垂头丧气地靠近清的身旁,把刚才想撕开没撕开的信交给清。

“这次承蒙你大力关照,表示衷心的感谢。”俊三用铅笔在医院的信纸上字迹潦草地淡淡写着,“一想到以后如果重蹈覆辙,扰乱你们的正常生活,我心里就非常痛苦。我觉得,作为一个自我埋葬、被人埋葬的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你们最为合适。

“你们看到了我像垃圾堆上的枯叶般的生活的污脏,但你们还基本不了解安于现状的心境,所以我也无法相告。”

敬子也从病房里出来,探头看信。

“不久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经过这次住院治疗,我也打算认认真真地生活下去。只是我一意孤行,对你的母亲深感歉意,只希望你和弓子体贴孝顺她。有你和母亲照顾弓子,我十分放心。昨天你让我和她见面,我已经心满意足。

“请你们不要找我……我对你们深深道歉,并希望得到你们的宽恕。匆此!俊三。”

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岛木的冷静稳重。信在三个人手里轮流传着。

“能不能也让我看一看?”医生说,“我是主治医生,对病人要负责,也担心他的去向。”

“好,请看。弓子,可以吧?”敬子把信递给医生。

“弓子,爸爸不要紧。前一次离家出走可能因为有病,这一次有信。他想认认真真地生活下去,会想办法做点事的。”

清这么一安慰,弓子却抽抽搭搭哭起来。但她很快强烈地意识到这不是哭哭啼啼的地方,于是用手指轻轻抹去泪水。说:“爸爸一贯迷路。”

“对,真是个迷路的小孩。这回我要让他自己走出来。”清说。

三人都不提美根子。俊三的信也没提她。

敬子来医院的一路上想象着俊三落魄飘零、寒酸潦倒的狼狈相,不知道自己今后和他怎么过,心里焦虑苦恼。现在却感觉被他巧妙地溜了,对他干练漂亮的手腕产生一种女人的仇恨,像针扎一样痛苦。

回头看去,俊三离开目白的时候,甚至在这之前就已经下决心不再和自己生活下去。我这个女人……敬子觉得周围忽然笼罩着寂寞凄凉的气氛。跟昭男分手的事也同时纠缠在一起,她不禁黯然神伤:俊三也好、昭男也好,男人是多么自私自利呀!一定是这样!

即使不是敬子主动提出分手,但无论与俊三还是与昭男,只要她死也不肯分,就一定有办法不分的。虽然不分手是否就正确、就会得到幸福是无法预料的未知数,但总归可以不分手的。因为这是人与人的……人与人,更何况是男人与女人,一旦结合,理应能一辈子共同生活下去,决不分离。

俊三和昭男跟清和朝子死于战争的父亲不同,不是那种无能为力的命运的遭遇。

俊三公司倒闭和他率意任性的出走,在历尽沧桑饱经险恶的人生中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个叫美根子的女人……敬子并不在意自己败在那个女人手里,并不计较让那个女人报了一箭之仇,她只是反省自己。问题不在于现在俊三是否具有与美根子那样的女人结婚过一辈子的价值。但美根子把俊三从医院带走是确凿无疑的事实。而当思绪万端一筹莫展的敬子赶到医院的时候,留给她的只是空荡荡的病房和枕边的药瓶,以及两封信。

药瓶和信都不是人。

“妈妈、妈妈。”清拉着敬子的袖子低声说,“把你的手提包给我。”

“干吗?”

“里面有钱吧?”

“噢。”敬子意识到清的意思,“对了,医院要付……”

“我给爸爸办出院手续,交钱去。”

“好,你去办。”

弓子在一旁听见,神情黯然地说:“连钱也没交就逃跑了?真对不起妈妈。”

“他要是去交钱,医院会让他等着我来,不是就走不成了吗?再说,这么有头面的亲属来了,要是不交钱,对妈妈的名声也不好。”清说完,迅速向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