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雨伞(第2/4页)

“您说些什么呀?!”

“我病得稀里糊涂,不知道我养病的那些钱都是夫人您给寄的……我一直以为是岛木的钱,矢代和弓子都没告诉过我。那时候我要是知道,即使不咬舌头自杀,也满心羞愧,病情准会一天天恶化。”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别老挂在心上。”敬子说。

“不是过去的事。正是有这些过去的事,我才能活到今天,才有今天的幸福。现在回想起来,幸亏那时候没寻短见。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人,活下来还会遇上好年头。夫人您大概从来不会有觉得活不下去的时候……其实,钱财也好、幸福也好,说不定是六十年风水来回转。刚才我把已经结婚,还有一个四岁女儿的事告诉了弓子,向她道歉。弓子让我忘掉过去没能照顾她的事情,好好照顾现在这个孩子。您瞧她说得多在理,虽然像以前戏剧里小孩的台词,但弓子已经出落成一个大人了。”京子又扑簌泪下,“以前我错怪了夫人,恨您夺走我的孩子,实在对不起。我跟弓子说了,让她好好孝顺您,替我们赎罪。”

敬子心想京子说的“我们”,大概包含岛木。看来她并不知道岛木后来的情况。即使当初被岛木强迫离婚、现在也已再婚,她一旦知道岛木现在的惨状,在敬子面前还是会回避的。

弓子端着两只朱红色小盘上来,里面放着黑羊羹和茶杯。

“这儿的……不是这儿,是在目白的家里喝的茶味道真好,忘不了。是新茶,喝了好几杯。是去年这个时候吧?这也是新茶吗?”京子立刻端起茶杯。

“不是。今年新茶还没下来。”

“其实也不是特别好的茶叶。去年净喝医院里的茶,所以乍一喝别的茶,什么都香。”

“可不是嘛。”敬子笑着回头对弓子说:“把你的也端来。”

弓子为难地说:“我不想喝。”然后轻轻走出去。

弓子的心情不好捉摸,她似乎对京子和敬子都感到厌恶与愤怒。这就是少女无瑕的纯洁吗?这是由于父亲的两个女人、自己的两个母亲置父亲的不幸于不顾,却兴高采烈地谈天说地,她对此无可奈何,表示不满吗?

“弓子好像不高兴的样子。生什么气了?”京子说。

“没有。恐怕是因为您来得突然,她不知所措,脸色不太自然吧。”

“嗯,是这么回事。我看见两个母亲坐在一起也会不痛快。”

敬子笑着叫:“弓子、弓子!”

“不用叫了,对我尽情分……”

弓子没有上来。

“雨也停了,要不要带弓子去外面走走?”敬子说。

“是让我跟她最后告别吗?”京子不顾敬子的惊愕,继续说下去,“不必了。我的生活与弓子的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没有共同语言。弓子是夫人您的孩子,我过我的日子,做现在这个女儿的母亲。不过,这个女儿将来会长成什么样的姑娘呢?肯定不会像弓子这样漂亮。”

“这女孩子的亲妈过世了吗?”

“不是。野原的身世和我一样。他说生离比死别好,不会在心头留下牵挂。是这样的吗?”

“也许是这样。人死去以后,别人就忘记他生前的坏处,只想念好的地方。”

“想见也见不着,那就更好。自己死了以后,也不知道在阴间能不能见面。要是生离,还能见面,就像我和弓子一样。还有,想起以前的事,气还没消,也可以再打上门去。但我不愿意野原再跟他的前妻干仗。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岛木也不来看我吧。”

“……”

“现在这个孩子才四岁,是野原的独生女。他的前妻一直等着野原病好以后才生这个孩子,没想到两个人又闹离婚。人生真是不可预料。就拿我来说吧,自己有孩子没法养,却养别人的孩子,还觉得这很幸福……”

“……”

“您儿子、女儿今天都不在家吗?”

“出去了。”敬子心里难过。

“我长年生病,好像越活越小。野原也说我跟小姑娘一样。不管在谁面前,总觉得自己年纪小。”

“女人这样才好。真羡慕您。”

“不要言不由衷,夫人,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很幸福……”京子又环视一遍房间,说,“弓子住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我希望岛木也能过得幸福。他为什么老躲着不出来?”

敬子羞愧地把脸转向窗户,意识到这个京子什么都知道。

也许京子以为岛木是为了敬子才逼她离婚,其实几乎在他们离婚的同时,岛木就销声匿迹了。说出来可能会被京子笑话,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后来敬子才意识到,岛木和京子离婚不是为了跟她结婚,而是先把身边的问题处理妥当,好躲藏起来。

敬子甚至怀疑,难道京子事先已跟岛木见过面,今天登门来探看家中情况吗?

京子说过,如果岛木还活着,她也还能见面。

敬子害怕跟俊三失踪后仍然对他一片痴情,并且两次找到他的美根子见面。

同时,她也觉得无颜面对如今生活安定,也盼望俊三得到幸福的京子。

敬子认为自己要第一个负责任,所以无法逃脱回避。没有比俊三还活着的消息更可怕的了。为此,她对薄情郎昭男都不敢强烈抱怨,怕他也背上罪恶的负担。即使跟昭男已经分手,敬子至今仍然恐惧见俊三。现在甚至对当时渴望他平安归来的心情、四处寻找的行动表示怀疑。其实那个时候,只要俊三回来,她重新开始生活的念头也并非虚情假意,寂寞孤独、无依无靠的心境也并非自欺欺人。

但是,刚才京子轻易断言,说她不要言不由衷。敬子感到委屈,恐怕这一辈子里,遇到什么事都会想起这句话来。

京子看敬子默不作声,便战战兢兢地问:“是不是我说得不合适……”

“不。”敬子从沉思中摆脱出来,“弓子在干吗呀?”

弓子上到二楼,但对京子的问长问短只是三言两语地淡淡敷衍,像小学生面对一个陌生人。

“弓子,我要跟你说再见了,希望你结婚的时候通知我一声。”京子说。

“不嘛。”弓子的回答既像是少女的羞怯,也可以理解为届时不通知。

“还没谈吗?”

“没有。”

“弓子,希望你恋爱结婚都称心如意。你爸爸那样的人不行,不过开头他也挺好的,生你那个时候……是我不该生病,是我不好。”

“……”

“哎呀,对了。这儿的大哥怎么样?”

弓子大惊失色,低头不语。

“不正是天生一对吗?!”京子像媒婆嘴一样对敬子献完殷勤,转过来对弓子说:“你喜欢哥哥吧?从小就住在一起,有这么个好妈妈养育长大,大家知根知底,脾气性格都互相了解,青梅竹马,没有比这再合适的了……已经定下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