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落泪(第4/5页)
朝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她回过头,看见敬子用手掩着半张脸一动不动,不禁大吃一惊。也许是“尽管孩子的父亲是已经分手的小山,但自己还想做母亲”这句话让敬子震惊困惑吧。
“妈妈,你怎么啦?”朝子不安地问,觉得自己失言了。
“没怎么。说吧。”
“行吗?”
“住院的时间定下来了吗?”
“没有。田部大夫那么一说,我就拿不定主意。也可能因为我喜欢田部大夫,相信他。”
“……”
“前两次真难受。女人是不是都这样……”
“是的。”
“许多人做事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可我……是我变了吗?妈妈,你别笑话我没出息。我好像面对一种无形的尊严,听说有这么一句诗:‘什么人生下我,我也必须生出什么人’……”
“什么人生下你?朝子,你不是我生的吗?!”
“婴儿出生之前难道不是‘什么人’吗?有时我只想生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婴儿。”
敬子蓦然觉得朝子十分可亲可爱。“如果你说的话出于自己的真心实意,那就生吧。孩子我给你带,把他培养成人。”
羞涩的红晕爬上敬子的脸颊耳根。她没能怀抱亲生的昭男的孩子,朝子的孩子却取而代之。
敬子无法把自己的孩子与朝子的孩子分开。正确地说,朝子的孩子还没生出来,自己的孩子没生成。然而此时此刻,敬子感觉就像怀里抱着一个热乎乎的婴儿。这不是幻想,不是记忆,也不是现实,也许是女人的本能。
朝子看敬子又忽然脸色含羞,以为是母亲对女儿深情挚爱的表现,便用平时没有的娇滴滴的声调说:“妈妈,你还记得生我和我婴儿时候的事吗?”
“记得呀。”
“一会儿细细跟我说。”
“好。”
“最近大街上分不出少女和少妇吧?”
“是分不出来。”
“我一看到少女模样的漂亮少妇抱着半岁到一岁左右的可爱的婴儿,羡慕极了。”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感觉的?”
“早就有,结婚以前就有。”朝子充满女性的温柔。
敬子点点头。“我要抱着孩子,别人大概不会认为是你的吧?”
“那认为是你的吗?这可糟了。”
“那也没关系。”敬子忘乎所以地脱口而出。她觉得怀里的婴儿长得像昭男。
“妈妈,婴儿的指甲多小啊……”朝子拉着母亲的手抚摸指甲。
“朝子,你没见过婴儿的皮肤吧?”
“没见过。大概有奶味吧?对了,我听说人的皮肤从两岁就开始退化。这就可以想象,大人的皮肤再细嫩,跟婴儿也简直无法相比。妈妈,据说脑血管从二十五岁开始逐渐断裂……我也快了。多可怕。”
“照你这么说,我的脑血管不是都七零八碎了?”
“妈妈年轻,就是生出个孩子也不让人大惊小怪。”
“哎哟。”敬子面红耳赤,接着针扎一样心痛。
“妈妈,你不冷吗?进来吧。”朝子掀开被角。
“天气暖和了,叫人发困。我就躺在上面。”敬子边说边躺在被子上面。
敬子和朝子一直聊到窗户发白。母女俩还从来没有谈过心。
敬子回忆朝子出生和她小时候的种种事情,朝子听着听着,仿佛回到婴儿时代,脸蛋轻轻地贴在敬子身上。
“你对小山也这样该多好……”敬子的手伸到朝子胸上,“要是小山死活不让你生这个孩子,他也不应该……”
聊得累了,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
一看到白昼的光亮,敬子立即开始迷惑:“昨晚究竟怎么回事……”
虽然母女和夫妻也会彻夜长谈,但更觉得是恋人般的倾诉衷肠。
虽然没有失去理性,感情却膨胀涌流。抛开一切的个人意气和自私打算,空想仿佛化作美好甜蜜的现实。
敬子回忆起昨晚朝子说即使跟小山分手也要孩子的那些话,又重陷深思。
要是有了孩子,说不定两个人不会分道扬镳;即便离了,孩子是条纽带,说不定两人也会破镜重圆。
所以,这种轻率鲁莽的冒险很难说不是为将来深谋远虑。
但是,朝子把即将分手之际的怀孕称为一种讽刺,其实,人生更具讽刺性的是将结婚期间两次怀孕却不生的孩子,留在离婚以后生。
就拿我来说吧,和昭男分手以后……敬子到今天早上还拿自己与朝子相比。昭男劝朝子把孩子生下来,敬子想见他想得发疯。要不给医院打电话……昭男的身影缠绕在她的心头,无法消失。
“妈妈,已经十点了。”敬子被弓子一叫,惊醒过来。
“十点了?”
“还是别叫姐姐吧,她一定演出累了。”
“让她睡吧。”敬子拉开布帘,看见弓子站在面前,脸有点发肿。
“你的脸肿了吧?怎么啦?”
敬子陪朝子谈了一夜,弓子可能觉得委屈。
“做了一个梦,哭醒了,脸发沉。”
“什么梦?”
“……”
“那么伤心的梦吗?”
“并不是伤心得哭鼻子的事,可在梦里难过得死去活来。住在目白那时候,妈妈经常晒衣服。我做的就是晒衣服的梦。做这种梦,就怪得很。细绳上挂的净是裙子,都是很好看、很漂亮的裙子,各种各样的颜色花样……”
“这不是好梦吗?”
“后来就不好了。”弓子像是回忆梦中的情景,“听说梦是无色的,我是半睡半醒吧?”
“梦有颜色。我就做过带颜色的梦。”
“是吗?”弓子点点头,“还有妈妈和我都没见过的法式康康舞的裙子。”
“法式康康舞?”
“我和妈妈把这些裙子收下来,最后绳子上剩下一条爸爸的深蓝色腰带。”
“啊,不是光有裙子吗?”
“原先只有裙子,可是把裙子收下来后,发现还有一条男式腰带。”
“梦就是怪里怪气的。”
“……”
“我正不知道怎么办,一阵大风把腰带刮到天上去。我拼命地追赶,难受极了。”
敬子从床上坐起来,弓子的意识似乎完全被梦吸引过去,回忆叙说,长长的睫毛在发肿的眼皮上更加显眼。
“后来呢?”
“后来……后来带子无影无踪,我孤独地站在茫茫无边的荒野上……”弓子支吾着。
梦的结局是弓子编造出来的。
“一场噩梦。”
梦的结尾惊心动魄,她不敢告诉敬子——母亲京子手持腰带,从黑暗的深渊里惨笑着走出来。
“啊!”弓子吓得挪不动步。
“是你不好,没看住……”京子说。
“我以为只有裙子,不知道还有腰带。”
“没让你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