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旅行(第2/3页)

这么早的时间,芦屋高级住宅区的贵妇人还不会上街购物,但敬子从容温雅的做派俨然当地的贵妇一般。

其实她心底渴望着有一个人能在身边陪伴自己。昭男气势汹汹地到麻布店质问时,说过他打算出外旅行。说不定能和他邂逅街头。尽管敬子明白他不可能在外面旅行这么长时间,但总有随时相遇的感觉。

敬子哀叹自己的孤寂。作为一个女人,一辈子没有被男人刻骨铭心地爱过,最后连一个男人也没拴住,现在在神户的街道上独自彳亍。

敬子走进利马商会,对年轻的店员自我介绍:“我是东京的白井。”

“噢,请稍候……”

店员走进里屋后,敬子用行家的眼光浏览陈列柜里的珠宝。

敬子生来就是看着珠宝长大的,耳濡目染、心领神会,现在自己有了店铺,更是见多识广、眼高于顶。

“啊!”敬子一看到晶莹剔透的翡翠,心田犹如被甘泉滋润,清新爽朗。那嫩芽般碧绿澄澈、色泽均匀的翠玉尽情洗涤旅途的惆怅,她仿佛置身于充满希望的美丽鲜绿之中。

这紫里透红的星彩红宝石戴在弓子的手指上该多么可爱。难道珠宝商母亲不能送一颗这样的宝石给自己的女儿做毕业纪念?

星彩红宝石标价三十五万日元。能给同行打多少折扣?敬子本想既然出来旅行,花钱就不必太在乎,看来不能随心所欲。她只好转念,让川村去找一找,要没有星彩红宝石,墨西哥猫眼石也行。她又在外国香水、手绢以及小饰品的柜台转了转。

敬子在这个商会订的货主要有准备自己加工用的假宝石,已经做过各种切割的玻璃钻、锁链、饰针,以及外国的新潮项链、戒指等。她第一次远地进货,带着不少现款,看到满意的东西,买起来毫不犹豫,出手阔绰。

生意洽谈顺利完成,敬子浑身是劲,迎接明天开始的工作。

出了利马商会,从坡道下去,敬子觉得神户的街道富有异国情调,她在陈列着高级商品的洋货店前看到漂亮的西式点心,就像小孩子一样馋涎欲滴,非买不可。东京也有同样的商品,可在这儿看就觉得跟东京不一样。海港就在附近,似乎成为城市的感觉。

敬子来到元町的杜拉铝街。她觉得这儿很像最近池袋西口的商店街,街道建筑大量使用杜拉铝,显得崭新漂亮。

敬子给清买了深蓝色的皮带,给朝子买了白色卡口的仿麂皮黑色手提包,给自己买了带花边的法国披肩,给弓子买了类似紧身裤的黑色纯毛裤子和毛衣,还买了准备送人的黑色和绿色的西班牙风格扇形化妆盒、潇洒的苏格兰手织领带。

当她满心舒畅地抱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时,忽然感觉下腹部隐隐作痛。

“啊!”敬子立刻站住,脸色阴沉下来。

她回到饭店以后,放了满满一盆热水,温暖身子。

“到时叫我起来,别误了火车。”敬子对服务员交代后,躺在床上。脑子里似乎旋转着无数光球,在眼皮后侧闪耀刺目,无法入睡。她心里告诉自己不累、不累,身体却异常疲惫。

坐上夜车后不久,从腰部到下腹部疼痛逐渐加剧。这可怎么办?在火车上……

到达东京站的时候,两条腿哆嗦颤抖,勉强走出站口。

可是,当她坐出租车回到家里,看到全家人的面孔,刚才的痛苦竟然忘到九霄云外,高高兴兴地把礼物分送给他们。

“妈妈,趁现在还没客人,你先歇一会儿。”弓子一边说,一边收拾敬子脱下来的衣服,“妈妈,你走以后,小山姐夫和朝子姐姐来了。”

“那太不凑巧了。”敬子想把那条领带送给小山。

“小山姐夫还说今天就回大阪。”

“今天?朝子也去吗?”

“姐姐和姐夫有点闹别扭的样子……”

敬子病态的神经一听这话,立即紧张起来。“怎么闹别扭?”

“一句半句说不清楚。好像姐夫生朝子姐姐的气,一吃完饭,两个人就回去了。姐夫连饭也没吃。”

“弓子,你马上给朝子打电话,就说我回来了,想见他们,小山走之前一起来一趟。”敬子迅速吩咐完,伸直身子躺在床上。可是身体总觉得不对劲,一量体温,三十七度五。她一边甩着体温计一边问弓子:“打电话了吗?”

“打了。姐姐接的,说来不了了,向你问好。妈妈发烧了?”

“有点累了。小山几点走?”

“我没问。”

“你再打电话问一下。”

“嗯。”弓子听敬子语气严厉,赶紧下去打电话,但接着茫茫然走上来,“好像刚走。姐姐也不在。”

“不在?上哪儿去了?你脑子怎么也转不过来?”敬子少有地责备弓子,然后把被子拉到额头上盖住。

“妈妈。”

敬子没有回答。这时,她的下腹部像收缩一样疼得一阵比一阵厉害、一阵比一阵急促,浑身汗水津津。她紧紧抓着床单拼命忍受着。流产。过了一会儿,敬子明白这无疑是流产的征兆。

敬子几次咬牙强忍着死去活来的剧痛,但坚决不叫大夫,也不让弓子服侍,自己偷偷地服了止痛剂。在药力的麻醉和肉体的疲劳作用下,她沉睡了几个小时。

当她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昏黑。已经傍晚了。入睡时几乎呻吟出声的绞痛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她沉浸在无以复加的孤独凄凉的情绪里。

清、弓子、朝子、川村、芙美子,无论是谁都行,希望有人能在身旁轻轻地握着自己的手。此时此刻,敬子就像幼小的孩子一样需要亲昵体贴。但是,她无法叫人来。她摸着自己的手,手是冰凉的。

敬子觉得,一旦失去昭男的孩子,也就完全失去了昭男。失去了最后的恋爱,失去了最后的孩子,同时也最后失去了自己这个“女人”。

再也不能见他了。敬子有一种彻底断绝的感觉。昭男的孩子在肚里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还想和他见一次面。但是,现在已经说不出“我怀着你的孩子”这句话了,即使说出来,恐怕昭男也不会相信。

但是,敬子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吗?

没有。她连是否怀孕都半信半疑,连医生也不敢告诉。敬子的确曾想给昭男生一个孩子,还想再怀抱一个自己的婴儿。到这个岁数,倘若自己能为此忍受再大的耻辱,可是又将怎样伤害清、弓子、朝子这些孩子的心灵啊!不知道弓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归根结底,这是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这么说,这次旅行中流产难道是上天安排的吗?敬子上火车的时候,脑子里根本没想到这件事,但从结果上看,好像是事先精心策划了流产旅行,而且获得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