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临(第2/4页)

“你瞧,培育蔷薇就这么难。我要再种蔷薇的时候,就不要这些橱窗、门窗、镜子,一个人和蔷薇生活在一起。”

雨悄悄地停了,天空的云彩透出薄薄的浅紫色。

“风停了,我去打针。”敬子站起来,“我要是隐退下来,能栽培蔷薇也不错。”

“不行,不行!夫人您一辈子都不能隐退。”川村说。

“这可难说。和蔷薇一起过日子,总比去自杀或跟社会过不去好吧?”

“岛木先生大概也是避世隐居、与蔷薇过日子的心境吧?”

川村不由自主地送敬子到门外。敬子觉得他还在看自己的背影,但没有回头。

得了流感后,一直在附近的医院看病。这个时间,医生正准备下午的出诊,一般病人不多,但今天大家可能都等着天晴后才出来,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等候。敬子翻看着摊放在膝盖上的电影杂志。

敬子出来也没跟弓子打个招呼,要是天气转晴,因为是看歌舞伎,弓子也许想穿和服……她仿佛觉得弓子会打电话来让自己给系腰带。

但是,最近弓子对敬子不像以前那样撒娇。朝子会不会给她系腰带?朝子也可能从外面直接去歌舞伎座。

昭男见过弓子穿和服吗?朝子结婚那一天,弓子穿的是塔夫绸的礼服,所以他还没见过。朝子今天当然是洋装,就弓子一个人穿和服,这不成了相亲的装束打扮吗?弓子穿和服更显得温柔秀气、美丽动人。

“白井女士。”护士叫她。

皮炎可能是流感的后遗症,只能静脉注射。在钙里配点其他成分,从撑开的血管注射进去,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但一会儿就发困。现在皮炎已经消失,但浴后和活动身体后有点发痒。不在乎的话,也不觉得。敬子想今天最后看一次就不来了。

“可以了。”医生说。

敬子还有一件事想问医生。她从一月份开始一直没有例假。说更年期似乎还早了点,但经常听人说“早期更年期症状”。自己会不会也得了这种病?外表也好、情绪也好,都很健康年轻,女性的例假怎么忽然就不来了呢?但是,敬子像黄花闺女一样在医生面前羞于启齿。她还担心会不会是怀孕。这不是不可能。她怀清和朝子的时候,很快就有反应,浑身发冷,食欲不振,马上意识到自己就要做母亲。可现在食欲旺盛、精力充沛。不是的。敬子自我否定。而且医生细心谨慎的诊断也令人害怕。

敬子从医院直接回来,在店门口往里瞧一眼,自言自语道“没客人”。川村没发现她。敬子没进店,却进了隔壁的“大波斯菊”。

敬子刚才想躲开要去见昭男的弓子,在清和弓子出门以后再回来。她在“大波斯菊”要求用香波洗头,然后冷烫。

“要花整整两个小时吧?”

“啊,尽量快一点。”美容师说。

“不,没关系。这个天气,反正店里也没客人。”朝子结婚的时候,她匆匆忙忙烫了个头,头发长长了。虽然必须死板地长时间坐在椅子上,但比起回到店里无事可干心神不定,还是轻轻松松地把自己交给别人摆布好。头发分成几绺,用粉红色的卷发夹夹住。

敬子忽然惴惴不安,自己和俊三生活的六七年里一次也没有过。她似乎已经遗忘了这种事。当年确实也想和俊三生一个,自己希望把纯洁无瑕的新生命抱在怀里,这无疑是对俊三爱情的象征。但后来她觉得自己不会有了。等到和俊三闹别扭以后,心想幸亏没和他生下孩子,不然更遭清和朝子的讨厌,也让弓子伤心。

去年秋天,敬子和昭男看完蔷薇花展、走上百货商店屋顶的时候,她说自己现在要是二十岁的话,就想要孩子,让昭男大吃一惊。

其实,那是女人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一种爱的梦呓、空想的梦话。如今已经分手,难道还……昭男年轻英俊的相貌在敬子的胸间浮现,她困惑害羞,眼前的一切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上沁出细汗。

“夫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美容师问。

“没有。”敬子努力控制自己,表现出心平气静的样子。可这到底是更年期的征兆,还是怀孕的征兆?在为女人身体上发生的残酷而讽刺的疑虑感到束手无策时,敬子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年龄。

给头发吹风的时候,美容师说:“昨天您的小姐来了。我都看呆了,从学校毕业以后,出落得多么标致啊。美容院的隔壁就是漂亮的珠宝店,还有如花似玉的小姐,我也非常……”

敬子闭上眼睛。年轻的美容师一边从鬈发上拔下发针,一边说:“像今天这样天空变化无常,很少见。又下起雨来,气温变冷了。”

敬子谢绝美容师的雨伞,顺着屋檐回到店里。冰凉的雨水淋湿了脸颊、双手。店里还只是川村一个人。

“您去哪儿了?他们坐车出去了。”

“坐车?”

“啊,是车子来接的……”

“谁来接的?”

“谁来接的?就是车子啊。夫人您出去没告诉他们,弓子说先去医院找您。”

“我就在隔壁嘛。”敬子转过身,把椅子拉到炉子旁边,坐下来搓手烤火。

川村看着敬子丰厚晶莹的乌发,奇怪她的年龄怎么好像一直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里。他说:“您在隔壁,告诉我一声就好了……”

“弓子是穿和服出去的吗?”

“很好看。”

“噢。”

“又穿和服,又烫头发。这么个天气女士们还讲究打扮,我算服了。”

“照你这么说,戒指也应该很好卖啊?”敬子顶他一句。

“没有,今天没有……”

“川村,你可以回去了。这么个天气,也不会来客人吧。”

寒冷萧瑟的傍晚,连雨声都显得阴暗昏沉。

“刚有了点春天的气息,天气又冷下来。”

川村说完,望着外面。这时,一辆小车停在店前。川村机灵地立即开灯。车上的客人径直推门进来。

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正是昭男。她下意识地一下子站起来,惊愕地僵在那里。当她抬起眼睛的时候,昭男已立定在眼前。

“您不是生病了吗?我还以为您躺着呢。”

“您是来探病的?”敬子低声说。她相信昭男说的,但出乎意外的震惊使她的心情无法平静,不知说什么好。她不知道昭男从哪儿来、为何而来。在这近两个月的日子里,敬子时时刻刻都想见昭男,但又害怕见到他,甚至连街头的邂逅都害怕。现在,在明亮的灯光下,两人相对而立,她觉得全身血管扩张。

但是,川村就在旁边。

敬子请昭男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昭男连雨衣都忘了脱。面对仪容俊秀的昭男,敬子心头涌起犹如昨天刚刚相会的亲热温柔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