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小住(第2/4页)

他见敬子不再答腔,便自言自语地继续说:“她的情夫就是她那匹马的骑手,从小就受到她的照顾。她把女儿嫁给自己的情夫后自杀了。您说,让年轻的情夫跟自己的女儿结婚,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川村是否借这个饭馆女老板之死,对敬子旁敲侧击地敲警钟呢?

房屋买卖、店铺经营这些女人难以独力处理的事都由川村代办。他被草野店赶出来以后,没有固定收入,敬子以工资的形式每个月支付他生活费。

想起来,川村对敬子怀着善意的渴望也快三十年了。

川村从心底愿意随时帮敬子一把,现在却反过来,敬子成了他的救生船。虽然自己都觉得窝囊,但还是想埋头苦干,翻过身来。

最近,他掌管敬子的印章,详悉她的财产,也就对敬子的根本生活方针深感忧虑。

现在敬子的生意是否安定兴旺,直接关系到川村的收入多少。他爱店如家的心情跟以前也大不一样。

连当学生的清都说店铺的装潢“太洋气”。川村承认,敬子把具有超前意识的工艺作品和高品位的奇珍异宝摆在店里,可谓煞费苦心,需要非同寻常的气魄和才能,但在经营与财政方面,恐怕还有盲目蛮勇的地方。

川村一表示担心,敬子就说:“我是女人,做事可能比男人还大胆。”

“哪里哪里。我命里带一个穷字,所以小家子气重,抠抠搜搜,不像夫人,没有商人的贫气,花钱慷慨大方,手面阔气。”

“我开店可也是为了过日子哟。”

“我只是想让您对当前整个社会的经济萧条有个更明确的认识。全家自杀、抢劫汽车、失业大军……”

“你说的也是事实,可是那些全家自杀的人、抢劫汽车的强盗毕竟不是珠宝店的顾客吧。”

“话不能这么说。脑子里必须想到全家自杀、抢劫汽车的人中就有我们的顾客,就像想到贪污受贿的官员里也有我们的顾客一样。还有,失业大军里也有我们的顾客。这样,我们才会想方设法做买卖。在社会上闯荡可难了,不像大小姐小时候玩过家家游戏那么轻松。”

“我开店铺、进珠宝难道是玩过家家游戏吗?”敬子抢白他一句。

川村知道,正面讲道理,只会让敬子厌烦,便把与她的景况有点相似的餐馆女老板经营亏损被迫自尽的悲剧搬出来,拐弯抹角地劝说。

“死得了算是幸运。”敬子甩出一句叫川村不寒而栗的话,然后走出来。

她身穿盐泽白点碎花捻线绸和服短褂,底襟裁得很短。一缕芳香袭人。

干吗这么花大钱修饰自己呢?一点也不心疼。川村想不通,敬子本来就是花容月貌,用不着打扮也标致得很。这简直是一种浪费,钱花得太冤枉。

“打扮得这么漂亮,连死人都会羡慕。”

“没错。这是川村的名言。”

敬子对清泷的妻子生意破产自杀并不在意,却对她死前让情人与自己的女儿结婚这个情节颇有触动。

要是昭男和弓子……

川村对敬子的风流韵事是否也有所觉察呢?

“电话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敬子公事公办地问。

“算了,不值得。出十五万还不是好号码。向电话局申请,迟早会给的,目前暂时还用不着吧。实在需要,从隔壁的美容院拉过来一个分机。”

“电话是必要的投资,店里不安电话,会被人瞧不起,而且联系上不方便。十五万也要。号码真那么不好吗?”

“太糟糕了。三三五五,念起来就跟‘般般辛苦’一样。”

“噢,不是‘潺潺秋雨’吧。”

川村忍俊不禁。

“怎么不行呢?我是历尽千辛万苦过来的,以后还会辛苦。就是顾客来买东西,也要经过辛苦盘算才肯出大价钱。电话号码就是它了。这个有意思。”

“我已经吃够苦头了,不觉得有什么意思。这笔账再清楚不过了。您想想,申请一部电话只要九万,而且其中的六万还能以公债的形式退回来。电话号码再好也不值十五万呀。手里没现款,马上就周转不开。就是新政府上台,通货紧缩下政策也不是那么容易出台的。连那些经营日用品的中小企业也准备紧缩开支。”

“可我在旅馆里看NHK电视新闻,一个好像在炒股票的人预测明年经济会逐步回升,他还画曲线,说是往上走。”

“是呀,您要是再搞一点点保险的股票,也许对经济变动的感觉会更敏感些。”

“这就请你多费心。”

“您别一张口什么都叫我办。不管怎么说,我们经营的珠宝和高级手表现在是奢侈品。”

“不单单现在,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是奢侈品。”

“好,您听我说,现在整个社会不景气,光交税,没什么可指望的。我们的店也要适应这种情况,重点放在销售仿造品和实用性手表上。您的式样设计采取预约方式,免得白费力气。至于修表,我已经跟一家信得过的维修店谈过了。说来说去就一条,不从实际出发,这买卖就搞不下去。”

敬子虽然觉得川村一番慷慨陈词合情合理,还是不愿意听他说教。

“我的女婿是学经济的,可是经济学学士。”

“就是那种找不到工作,只好去当话剧演员的经济学吗?”川村付之一笑。

敬子想把店铺的名义改换成清的,川村对她这种良心上的自责也不以为然。

“清帮了什么忙?卖房也好、盖店也好,还不是夫人您拼死拼活干出来的。他无忧无虑地上大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整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板着脸。母亲的东西,孩子的东西,一是一,二是二,必须分清。不然新宪法规定的父母的权利和劳苦都得不到承认。”

就像清讨厌川村一样,川村也不喜欢从不帮孤寡的母亲一把的清。在小伙计出身的旧脑筋的川村眼里,清一天到晚只知道在母亲背后发牢骚、讲怪话。

“就说岛木先生的闺女吧,夫人您疼得她跟心肝宝贝似的,可她怎么出走了?现在的人都忘恩负义,该遭天罚。她总可以在店里帮忙吧……”

其实敬子也想把天真可爱的弓子放在店里做帮手,但她觉得川村开始唠叨了。

“来者日疏,去者不追。这就是我的驻颜术。一起去银座吗?”

敬子顺手拿过黑皮手提包,拿出一个信封。

“川村,店铺还没开张,小意思,你先拿着。”说着,她把信封放在川村紧拢的膝盖上。

川村显得不好意思。“这怎么行?”他装模作样地轻轻一推,赶紧把信封收进外衣的内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店铺还没开张,就从敬子这儿拿钱,川村心里不安,可是要没有这笔钱,正月的开销又从何而来?一想到这儿,川村悲酸苦涩。他暗下决心,玩命也要把敬子的店搞出个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