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正经的戏谑(第3/3页)

昭男用不着斜眼偷看,弓子陶醉在旋律中的娇容玉貌便犹如一束亮光,映射在他的脸颊上。

弓子并不在意身边的昭男。她对朝子自己来不了,不叫敬子、不叫清,却叫昭男来感到惊讶,但认为朝子是考虑到自己现在不愿和敬子、和清见面。她意外地见到昭男,心头甚至荡漾着些微喜悦。

弓子看着敬子迅速接近昭男,把自己的父亲轻率地忘掉,心里凄凉怨恨,但并没有一蹶不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弓子毫无插足敬子和昭男之间的意图。她崇敬和倾慕敬子,敬子喜欢昭男,她也跟着对昭男怀有好感,于是昭男的影子不知不觉就镶嵌在弓子的心坎里。但是,弓子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矛盾,也没有苦恼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现在,弓子只是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动人心弦的旋律里。她没有评论卡钦钢琴演奏风格的能力,也不会去评论。

这位新近崛起的美国钢琴家的演奏风格具有现代派的新鲜感,但有人批评他对乐曲的解释过于随意。不过,弓子听起来生机勃发、灵动鲜活。

幕间休息时,他们走到门外。呛人的烟味和拥挤的人群像天花板掉落下来一样憋气。昭男和弓子站在出售饼干、甜纳豆、巧克力、橘子、橘汁等小食品的小卖店前。

“妈妈好吧?”弓子问。似乎向昭男打听敬子的情况是理所当然的。

昭男只是赧着脸轻轻点头。

“妈妈给我来了一封信。很关心我,我很高兴。”

“你为什么要这样?让妈妈觉得孤单……”

“什么为什么……”弓子吞吞吐吐,“我也没办法。”

弓子避开昭男的眼睛,低下头。昭男忽然感受到弓子淡淡的哀愁般令人怜爱的情绪。

她剪成短发的脑袋渐渐靠拢昭男的胸脯,毫无顾忌、旁若无人。看着她耳边晶莹的肌肤,亲热之情油然而生。

“回到妈妈身边去吧。”

“好。”弓子温顺地回答。

“我可以告诉妈妈说你要回去吗?”

弓子惊愕地看着昭男,摇摇头。她的眼睛湿润闪亮,可能是残留着音乐会的激动情绪。

“该回去的时候,我自己会回去。”弓子声音清爽地说。

“听说你现在住在爸爸的亲戚家里。”

“嗯。住在姑妈家。爸爸在的时候,没什么来往,所以我住到那儿觉得对不起妈妈……”

昭男觉得弓子稳重多了。

“学校每天照去不误,妈妈给我来了信,朝子也见过面,还给我寄票来……当时非离家不可的那种火烧火燎的心情渐渐觉得可笑起来。”弓子缩着脖子笑了。

“这就好,我也放心了。”

“我觉得对不起妈妈。”

“看来你身体也还好。”

“大夫,”弓子说,“我离开家后想了很多。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最终还是妈妈的孩子。您见到妈妈的时候,能不能把我这句话转告给她?”

“由我转告,不如你给她写一封信。”

“我已经不能再对妈妈撒娇使性子了。话虽这么说,离开家以后,心里还是想着对妈妈撒撒娇。”

“这么说,要是妈妈来接你,你就回去吧?我把你的意思告诉她,行吗?”昭男一边说一边想,要是弓子回到敬子身边,自己就必须和敬子彻底分手。每次见到弓子,他都这么想。

“我不想成为妈妈的负担。”弓子嘟囔着说。

“你不是说自己是妈妈的孩子吗?既然是妈妈的孩子,再重,妈妈也不嫌。俗话说,当是自家物,伞上积雪轻。”

“您把我比作伞上的积雪呀。我就像积雪一样,抖也抖不掉,化也化不了。”

昭男笑了,他忽然意识到敬子才是自己的“伞上积雪”。不正是男女那种一抖就掉、雪融冰消的暮合朝散的关系吗?

“看来今年的圣诞节和正月都不会下雪。”

弓子点点头。“明年毕业以后,我打算去工作。”

“你是想寻找自己的生活吗?你就是自己的生活。”

“以前您在妈妈家里也这么说过。”

“对,那个时候,你已经打算离家出走了吧?我要是劝你就好了。”

“我是孤零零一个人,到哪儿都像傍人门户似的。姑妈说,女人外出工作时间不会长,结果什么都没学会。她让我从现在起学裁缝、学茶道。可我想出去工作。”

“我同意你姑妈的意见。”

“为什么?您对我的事了如指掌,连我父母的事都知道……”

“我跟我母亲不亲,父亲又早死,可你的父亲……”

这时,走廊的墙壁上响起开场的铃声。

“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又当爹又当娘把我养大,嫂子也是擦皮鞋出身。这种女人,心地善良,心情温和。哥哥嘛,可能跟你爸爸的性格截然相反。不过,他很喜欢你。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找他,他准会热心帮忙。”昭男故意把哥哥拉出来做话题。

他一边下台阶往座位上走,一边想再谈谈自己,但是,两人之间显然挡着一个敬子,他们只好隔着敬子互相点头致意。而且,如果昭男再深迈一步,说不定弓子就像疏远清一样,也会从他的身边逃走。他感到心灵的悲哀凄凉。

“肖邦。这首曲子我非常喜欢。”弓子把丰腴的小手轻轻地放在昭男的手背上,他的手仿佛用刷子刷洗得连一点油气都没有,干干净净。

她屏息凝神地专注于钢琴家手指灵动的神情,似乎忘记了身边的昭男。

昭男觉得她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