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正经的戏谑(第2/3页)

“好,知道了。”

“六点半开演。”

“可能去。”

“不许说可能。一定要去。”

“那好,一定去。可能女的不喜欢吧?”

“您说什么?”

“没什么。”

“一定要去。好,再见。”

朝子放下电话,回到后台,对着镜子里施放魔法的妖婆微笑。

“朝子,瞧你乐的,有什么好事吗?”演公主的演员问她。

这是一部西方童话剧。朝子和山林看守人、大灰狼、马面人等一起从昏黑的走廊向摄影棚走去。

碰上小山也在外头工作的日子,朝子这边的事一完,就打电话找他,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朝子多半饿着肚子等小山一起吃晚饭,但小山往往只顾自己,不等朝子。

“别忍饥挨饿,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小山常说。

“可我想和你一起吃。一个女人去餐馆,多不好意思。”

今天晚上,小山工作先完,就一头扎进有乐町的麻将俱乐部里。

朝子在麻将馆旁边的茶馆里一直等到清客关门,小山才姗姗来迟。

“吃饭?打麻将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

他们沿着人影稀少的小路往有乐町车站走去。走到灯火明亮的巷子,朝子才在一家中餐馆吃晚饭。小山无聊地随手翻看报纸。

“你也吃点面条什么的,陪我行吗?”

“不用了。浪费。”

“麻将打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可等了你好长时间。”

“幸亏你在等着,才散场的。”

“赌博你不行。”

“嗯,是不行。”

“没时间泡在里面,不行也好……”

小山没有回答。朝子忽然冒出一句:“那个死去的叔叔特能赌,真叫怪事。”

小山在神仙鱼餐馆见过岛木俊三一面,当时朝子当着小山的面叫他叔叔。所以现在朝子一说叔叔,小山就知道指的是俊三。

小山这才从报纸上抬起头,说:“他没死。”

“你说什么?”朝子大吃一惊,盯着小山,“为什么?你怎么说他还活着?”

“不为什么,只是我有这种感觉。”

“葬礼都举行了。”

“那是擅自举行的。”

“你是说妈妈把活人当死人给埋葬了吗?”朝子怒目而视,“这不可能。”

“是呀,他还没有抛头露面,但他给我的感觉不像轻生的人。”

朝子脸色阴沉,眼皮颤动。“要是他还活着,简直十恶不赦。我恨他。你也是!为什么不早说?”

“我没把这个问题看得那么严重。只是自己悲观厌世的时候就想起他来。”

朝子颤抖着肩膀。“说不定就是那家伙把弓子诱走的呢。弓子就住在他姐姐家里。”

这一段日子没有比收到朝子寄来的音乐会票更让弓子高兴的了。虽然定期考试还没完,但隔着星期六、星期日两个休息日。星期一只剩下社会和音乐两门考试,肩上的重担基本卸下来了。

住在敬子家里的时候,经常翻阅报上的电影和戏剧预告,想看什么想听什么,说去就去,自由自在。而矢代姑妈家生活简朴,连电影都极少谈论。现在弓子对这些已经死心,自然也没有钢琴可弹。不过,朝子的一张音乐会招待券唤起了她对昔日美好的回忆。

弓子那样离家出走,本以为会最先与性格干脆、近乎冷漠的朝子情断意绝,没想到朝子来信了,让弓子喜出望外。

大约十天前,弓子把头发剪短了。她想通过改变发型表达开始新生活的决心。

新发型反而衬托出妙龄少女的姣好,裸露的粉颈妩媚艳美,浑圆丰腴的肩头清晰可见。

这是弓子到矢代家后第一次听音乐会,便轻施脂粉,而且学着敬子和朝子的样子抹上指甲油。

弓子不愿让朝子看见自己出了家门就变得邋遢寒碜。

她换上午后装,穿上尼龙袜,一改平时校服的模样,焕发出绮年少女的灵秀青春,叫姑妈都看呆了:“哎哟,都认不出来了。这不明摆一个俏媳妇吗……”

“我不愿意抹口红。”弓子当着姑妈的面把已经抹上去的口红又抹掉,嘴唇上残留着口红淡淡的明艳。

早早吃罢晚饭,五点半左右,弓子出了门。岁暮的东京,商店竞相大甩卖,在门松与门松之间张挂着红白相间的大横幅。竹枝伸展,道路显得狭窄,商店门前和橱窗里张灯结彩,圣诞树上五颜六色的小灯泡闪闪发光。

弓子被人们推挤着登上日比谷公会堂的台阶。她想起爸爸和妈妈经常带她到这儿来的往事。那一次,听着爸爸喜欢的西格提的匈牙利民歌和达米亚的香颂,敬子一边悄悄抹眼泪一边对弓子说“我累了、累了”。还和朝子一起听过拉萨尔·莱维的钢琴演奏。

弓子的座位在二楼正中间。演奏已经开始,她旁边连着的三个座位都还空着。姐姐怎么还不来?她惦念着朝子。

第一个曲目拉罗的协奏曲一结束,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站起来往外走,迟到的听众开始进场。弓子回头瞧着人上人下的通道,她立刻看见昭男一边找座位一边走过来。

“啊!怎么会是他?”弓子一惊,却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心静如水。

弓子在座位上把身子扭向后面,等昭男来发现自己。她心里想跟他打招呼。

出乎意料,大吃一惊的是昭男。他惊愕地立住。“你也……不,没想到你来了。”他勉强说了一句,显得很狼狈。

“姐姐给我寄的票。”

“噢,我也是……”昭男对号入座,坐在弓子旁边,说,“朝子给我打电话说她来不了了。”

“是吗?姐姐不来了吗?”

“她来不了,就把票给我了。”

弓子看见昭男的时候,还以为朝子会来,三个人一起听音乐会。现在朝子不来,只有自己和昭男两个人,感觉也就不一样了。

“朝子可能工作上临时有急事,脱不开身。”昭男似乎向弓子解释自己来这儿的理由。

弓子点点头。但昭男怀疑这是朝子耍的花招。昨天她在电话里一再叮嘱一定要去,却瞒下了弓子也去这段实情。而且上次去看望朝子的时候,她也是话里有话、弦外有声。

昭男觉得被人监视,似乎被什么束缚着,不能和弓子无拘无束地说话。即使不是如此,昭男也怕见弓子,内疚惭愧。他告诫自己:我不该见她。

自从与敬子的关系非同寻常后,对弓子的恋慕之情也只好深埋心底,但他害怕死灰复燃。

对于弓子的出走,昭男自责自咎。哪怕想到在街上不期而遇,他都会紧张得心跳。这大概是企图远离弓子的缘故。而现在,他竟然和弓子并肩而坐一起听音乐会。

帷幕升起,舞台明亮。当朱利叶斯·卡钦坐在钢琴前面,全场鸦雀无声。从侧面看过去,弓子的神情也完全融汇在音乐的氛围里。虽然昭男很喜欢优美抒情的德彪西乐曲,但无法全神贯注地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