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之家(第2/4页)

脱却脂粉的朝子虽有少女的清秀明丽,说话却锋芒毕露、泼辣尖刻。不过,第一次怀孕的消瘦憔悴显出刺眼的风韵。

朝子有明显的妊娠中毒症。昭男的医院有一种新药,注射后可以缓解症状。

“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晕倒了。明天你到医院来吧。”昭男说,“不管怎么说,让医生看一看做出诊断。”

“您答应一定给我保密,是吧?”

“医生替病人保密。”昭男不痛快地说。

昭男并不是“发誓”替朝子保密,而是现在不想给敬子雪上加霜,才暂时同意保密。

弓子穿着漂亮的素地飞蝶图案的浴衣,系着黄腰带进来。

“哎哟,朝子你也喝酒啊?”敬子也进来,看着两颊红晕的朝子。

朝子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和平时一样冷若冰霜、爱搭不理,就像刚才没有跟昭男谈话似的一脸严肃正经。

昭男只好打圆场:“我正喝着,您也来一杯怎么样?”

“好,少来一点。”敬子端过朝子的杯子,让昭男斟酒。

三个新浴的女人都似带露仙葩般容光焕发,看来用不着昭男打针了。

桌上的东西正待收拾的时候,女佣把煮沸消毒的注射器拿进来。昭男熟练灵巧地用指腹捏住砂轮片割断安瓿。

已经十一点多了。“我的西服在哪儿?”昭男站起来。

“今晚您就住在这儿吧。我给田部先生打电话……”敬子话没说完,人已到走廊,摘下墙上的话筒。

“不用了,我告辞……”

“您就别犟了……我记得是九段电话局,告诉我电话号码。”

敬子拨通后,好像是昭男的哥哥接的电话。

“大夫,”弓子从和式客厅里快活地喊着,“您的西服已经送洗衣店,您走不了了。”

“什么?”昭男回头一看,弓子笑着躲起来。

昭男在敬子耳边说:“我也说两句……”

“喂,昭男大夫说他也说两句。”

但是,当昭男接过电话的时候,电话断了。

他把破玩具似的话筒徒劳无益地贴在耳朵上。

他想问问丝足鱼鱼苗今天还剩下多少。丝足鱼孵出五百条小鱼苗,一天后剩下三百条,昨天又减少一半,如果有二十条长大,就是成功。大概不至于全军覆没吧。

“田部先生把电话挂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敬子在身边说。

昭男感觉到她温暖的气息,脸唰的一下子红了。

敬子当着昭男的面,和弓子商量让昭男睡哪一间房间。

“睡清的房间怎么样?换一下卧具……”

“不用,随便往哪儿一躺就行。我在医院值夜班,睡的地方可糟糕了……”昭男说。

“清今天晚上也不回来吧?”敬子问。弓子点点头,然后低着头,手指抚弄着浴衣领子,缩着肩膀,像有什么心事。

敬子没有注意到,弓子觉得清不回家是她的原因,所以心里不安。

“这就好了。”敬子对昭男说,“虽然二楼也空着,但岛木不在,我也下来和弓子一起睡。到晚上都不大上二楼。一不上去,就觉得二楼孤清凄凉……这样的地方让您住,心里也别扭。”

既然决定留宿,昭男也安定下来。夜深心静,敬子说话也放开了,把家里事无所顾忌地告诉昭男。

“我在哪儿睡都可以。”昭男话虽这么说,但这个家里全是女人,有种微妙的感觉。

也许昭男还是不睡在岛木住过的二楼为好。

“二楼空荡荡的,就显得这个家死气沉沉。一个办法就是租出去,要不您明天早上去看看房间……人一住进去,房间就明亮。”

“二楼似乎很高级豪华,像我这样的穷大夫,可望而不可即。”

“哪里,跟田部先生的住宅比起来……”

“我也打算从哥哥的家里搬出来。住着倒是挺舒服的,但一味贪图享受,我的工作和独立创业的精神就受到影响。”

“要是田部大夫……”敬子刚一说出口,就觉得心头跳动。

她给昭男写信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动了出租房屋的念头。当时心底是否就已经萌生这个异想天开的梦想了?

“要是田部大夫住进来,弓子也一定很高兴。”敬子把弓子搬出来做挡箭牌。

弓子脸颊羞红,双眼像被泪水濡湿一般灵动晶莹。她刚才过了困劲儿,现在精神头儿很足。

朝子最先钻进寝室。

吃完寿司夜宵后,朝子拿着脚本,根本不理昭男,闭着眼睛独自研究台词。

“你先去休息吧,免得明天又要累倒。”敬子对朝子说。

朝子打了个小哈欠。“那我就失陪了。大夫,明天我去医院。”

“弓子好像也困了。”敬子说。

“妈妈,我帮你。”

弓子像小孩一样,大人不睡她也不睡,其实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敬子睡在和式客厅旁边的房间里。弓子不想睡觉,也有不能与敬子同睡一屋的原因,但不光是如此。

弓子帮着敬子把清房间里的卧具换上干净的,敬子一边挂西式蚊帐一边说:“昭男大夫的哥哥刚才在电话里说向你问好。”

“啊?向我?”

“是呀。他说向弓子问好。看戏的时候老夸你,田部先生好像很喜欢你。”

昭男走到走廊上,站在敞开的门外。“是的,哥哥夸弓子说,现在这时候还有这么纯洁的小姐。”说着走进屋里。

“您在那儿呀。”敬子说。

弓子绕到蚊帐后面,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昭男的目光。

昭男好像没有觉察出弓子这个动作的含义,说:“隔着白色蚊帐看弓子,简直跟仙女下凡一样。”

弓子转身走到走廊。敬子对弓子的腼腆羞怯猛然心头一惊,但不动声色地对昭男说:“您休息吧。”

“啊,晚安。”

“明天要早起吗?”

“说不定你们还在睡梦里的时候,我就溜走了。”

“您要这么说,我就不睡,看着您。”

敬子和昭男的目光碰到一起,他们站在蚊帐旁边。

“您好好休息吧。”敬子走出去,从外面轻轻关上门。

枕边是书架,整齐地摆着清平时看的书。从清阅读的书籍中大体可以了解一个学生的思想和苦恼。

昭男抽出一本《日本的儿子们》,躺在床上。这是日本阵亡学生纪念会编辑的两三年前日本各地“大学事件”和学生运动的记录与文章的汇编。

他想随便翻点什么东西,好发困入睡,但事与愿违。他转过身子,拉灭台灯。

一会儿,宁静的黑暗中,他仿佛听见女人悄悄的说话声。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他想。

有呜咽啼哭的声音。

昭男凝神谛听,又不像哭声。

自己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在这女人之家中了阴毒?昭男又翻转身子,这回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在走廊上走动。昭男想大概是敬子,要不索性爬起来,告诉她自己睡不着,聊聊天,心里也许会痛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