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度(第3/4页)

电影院开演的铃声像闹钟一样刺耳地叫唤起来。

俊三想,敬子该起床了吧……

一大早两次电话,闹得敬子头痛。

第一次是朝子打来的,说没车,回不来,住在郊外的朋友家里了。那口气只是通知家里一声,冷淡得很。

敬子还想问两句,对方说完话就咔嚓挂断了。

第二次是俊三公司的老会计打来的。敬子与公司的人几乎不认识,但这个姓秋田的老头倒见过几次面。

“嗯……是夫人吗?真的是夫人吗?”

“是。没错。”

“噢,听声音非常年轻,我以为是令爱……原来是夫人。嗯,我个人觉得也可以跟您说,可是……现在总经理在家吗?我找总经理……有点事。”

“岛木一大早就出去了,没去公司吗?”

“啊,昨天晚上回去了吗……是嘛,其实我现在在外面打公用电话。我上班以后,以为总经理也来了……”

“公司的电话被拆了吗?”

“没有。不过,用公司的电话不太好说……”

“岛木出什么事了?”

秋田老头拐弯抹角啰唆半天,就是说俊三昨天把保险柜里的钱拿走,参加谷村辞灵仪式以后,再没到公司露过面。

“不过,夫人您不必担心。这钱是公司两三个主要股东的,有办法对上账……我想先私下把公司善后处理的方式向总经理报告一声。他回来以后,麻烦您告诉他我来过电话……”

敬子放下电话,心头忐忑不安。

她回想起俊三昨天晚上的确不寻常。她坐立不安,打算去公司好好了解一下俊三的情况。

正在梳头的时候,女佣芙美子进来,怯生生地小心赔不是:“夫人,我不留神闯了祸。”

“怎么回事?”敬子拿着塑料梳子的手停下来。

“我给先生的书桌掸灰尘的时候,竖摆的一列书上又放着一摞书,掉在桌子上,打翻了墨水瓶,墨水把什么材料都弄脏了。我不知道墨水瓶盖没有拧上……”

敬子没有心情听她唠叨,也想不起是责备还是原谅她,心里挂念着俊三的事,呆呆地看着镜子。

女佣一看敬子的样子,吓得抽抽搭搭哭起来。

“别哭了。错了就错了。”

敬子心想,你哭,我还想哭呢。

刚一站起来,电话铃又响了。敬子提心吊胆地拿起话筒,是草野珠宝店的川村打来的。

“我仔细检查了,百达翡丽没有任何毛病。”

“哦?那好。我一会儿去取。”

“喂,听您说话声没有精神。怎么啦?”

“没什么……”

“大约几点来?还有,您设计款式的戒指又卖出去了,所以想继续拜托您。还有一块钻石,粒度不小,有点椭圆形,客人要求设计托座。您也考虑一下。”

“好,我尽量早去。”

“我等着您。前些日子,从南方的一个国家来了一对经营珠宝的夫妇,下雨天我陪着他们逛箱根、日光。那富婆的小鼻子上镶嵌着一粒钻石,叫我大吃一惊。钻石有一半埋在肉里,闪闪发光。”看样子川村又要开始喋喋不休。

“那好,一会儿见。”

“啊,那好……就因为陪那位钻石鼻子夫人,又给您找了桩好事。”

川村的电话还没放下,门铃响了。

“还挺忙乎。芙美子,你去看看。”敬子吩咐完后,回到镜子前面。

“夫人,热海的……”女佣吞吞吐吐。

“哦?就是上一次来的……”敬子像使劲咽下一口什么东西似的,“告诉她,先生和弓子小姐都不在。如果她不在乎,就请她进会客室。”

“是。她说想见这儿的夫人。”

“哦?”

敬子想不慌不忙地化妆,手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动作,然后迅速换好衣服。她想起来,上一次是让弓子把鞋提到后门走的。

今天和上一次不同,俊三和弓子都不在,而且是在俊三去热海向她提出离婚之后,还把自己的事详细告诉了她。

但是,俊三和京子离婚以后,并没有保证一定会和敬子结婚。敬子对结婚也犹豫不决,而且从俊三这两天的情况来看,他自身好像还面临什么危险。

敬子又站在镜子前面,摁了摁额头和脖颈上的津津细汗。不管怎么说,她和俊三同居六七年,今天第一次见俊三的妻子和弓子的母亲京子。

京子提着一只污脏的白色手提皮箱,走进会客室。

她昨天从热海的疗养院出来,行李已经送回娘家。

京子这次来,身份、心情跟上一次完全不同。

她在安静的会客室里等待,却像在深山老林中迷路一样心慌意乱。不仅仅因为丈夫和女儿不在,这个家本身似乎就令人害怕。

在长期养病的岁月里,她被彻底抛弃了。孤寂化作莫名的仇恨板结胸间。

敬子进来的时候,京子正用小扇子机械地往脸上扇风。

京子一看到敬子,立即满脸通红。

“就是这个女人夺走了我的丈夫和孩子……”敌视的怒火炽烈燃烧。

“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身体都好了吗?”

“啊……”

“不凑巧,岛木先生今天也没去公司,无法打电话联系。”敬子不愿意让对方觉得自己把俊三藏起来,“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心里正着急着呢。”

“不见他也没关系。”

“弓子到下午才能回来,您能等那么长时间吗?”

“夫人您也出门吗?”

“嗯,一点在银座有个约会……”

“东京人都这么忙。”京子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要是东京人敬子算忙,就没有一个比在乡下疗养十五年的京子更闲的了。

但是,敬子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态度冷淡,于是尽量温和地说:“不过,现在时间还可以,您不用着急。”

“啊。”

敬子摸不透京子上门来干什么,心里不踏实。

京子不时瞟着敬子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心想“真年轻”。这就是京子天真幼稚的地方。她一身崭新的绣花边白色外衣和黑色百褶裙,但松松垮垮,显得窝囊。

“我……”京子拖长声音说,“想了好长时间,才死了这条心。”

敬子听她这发嗲的声调,更加心神不定。

“人总有一死,为什么不死在最好的时光?我已经几次面对死亡。但是不是好死不如赖活?您怎么认为?”

“我是为活下去拼命过来的人……”

“我也想病好以后有一个共同生活的家。这多么可笑?真可笑。”

京子忽然哭起来。

敬子不知如何是好,听着她抽抽搭搭的啜泣声,心里也跟着难过。

芙美子端上茶点,京子仍然满不在乎地抹着眼泪。

“上一次来的时候,您不在家,我也隐约知道自己从岛木的生活中被抛弃出来了。以前我一直认为他和弓子两人在您这儿租房住。”京子用手绢擦着泪水,“弓子就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