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盐(第4/5页)

朝子身上也只带着乘电车的钱。

“因为地点偏远,这种聚会经常通宵达旦。在那儿睡也好,什么时候走,各听自便,完全自由。”

小山告诉朝子去大原千吉的儿子的家。朝子久闻其名。大原家上一代是政治家,战前被暗杀;千吉是商界人士,又在电影公司担任要职。他儿子的聚会,朝子感到好奇和诱惑。

“我给家里打个电话,你再带我去,好吗?”

在涩谷站下车转公共汽车的时候,朝子用小卖店的红色电话机给家里打电话,但拨了几遍拨不通——敬子为了让俊三安静休息,把电话话筒摘下来了。

“拨不通。”朝子很为难。

“算了吧。”

“不要紧吧。”

“真的不要紧吗?”小山眉头一皱。

“我都已经二十了,又不是小孩子。”朝子立刻反驳。

“虽然不是小孩子,可一个女孩子……”

“什么女孩子?!在家里谁也不把我看成一个女孩子。”

“不会吧。”

“这一身衣服太寒碜吧?”朝子看着小山的脸色。

“这倒没关系,你总是衣着得体……”

一句话说得朝子浑身轻松地上了公共汽车。

其实,小山自己就穿着脚后跟磨秃了的鞋子。

公共汽车出了繁华的街道,两旁是黑暗的麦田,过了几个朝子听都没听说过的车站,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汽车一摇晃,朝子就碰到小山身上。她产生一种身在舞台的错觉,仿佛自己是斯黛拉,小山是自己年轻的丈夫斯坦利·科瓦尔斯基。

“不会把我扔在陌生的地方吧?”朝子含情脉脉地说。

“哪能呢。”

在一个荒凉寂寥的交叉路口下了车。路灯周围麋集着小飞虫。朝子的耳边仿佛听见虫子的鸣叫。四周一片寂静。

走过一道小桥,传来舞曲的音乐声。

一栋黑乎乎的很气派的洋房明亮的窗户出现在眼前。

“真大呀!”朝子一声感叹,贴近小山。小山拉着她的手腕走进院子。

整个院子盛开着黄色的菊花,高高的向日葵、美人蕉迎风婆娑摇曳。

窗前晃过几对舞伴的身影。

常春藤缠绕的门廊连着通往二楼的石阶,显得昏暗宁静。抬头看去,灯光映照下的花边窗帘精美漂亮。

“这个家真够气派的。”朝子又说一遍,“参加聚会的人都互相认识吧?”

“不一定,有时候大多数不认识。但是这儿的主人非常欢迎新人参加,尤其是女性。”

小山在门口的踩垫上把鞋底的泥土蹭掉,然后手摁着朝子的后背,略一使劲,进了房间。

大厅里有五六对舞伴在跳舞。小山从边上走到主人夫妇跟前,简单地把朝子介绍给他们。

穿着白色衣服的长脸夫人对朝子说:“从老远来,欢迎欢迎。”

主人大原像评估陌生女客似的看着朝子。朝子一扭头,他不动声色地指着近处的一张椅子,说声“请坐”,然后开始和小山聊起与朝子无关的话题。

朝子静静地观察四周。还有一对外国人,对面有四五个小姐正围着聊天,没有一个相貌出众。

换唱片的时候,跳舞暂停。人群中一个艳服华丽的姑娘格外活跃,她的年龄跟朝子相仿。

“小山,你怎么来晚了?”姑娘热情地把手搭在小山的肩膀上。

她穿一身素底红色水珠花纹小礼服,活泼可爱,红珠耳环轻轻摇动,脚上的鞋子也是红色的,短头发,脖颈的肌肤晶莹如雪,裸露的肩膀和胸部充满青春活力。

小山和这个姿色艳丽的姑娘跳舞。不知什么时候,朝子面前已经摆上了一杯金菲士。

“好像在哪儿见过。”朝子用嘴唇触碰杯口,几次盯着姑娘的侧面,认出来她是现在最叫座的电影新秀加濑绫子。

舞曲是伤感的布鲁斯,当小山和绫子从朝子旁边经过时,朝子听见绫子甜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真、的、吗?”接着是小山明确的回答:“绝对真的。”

一曲终了,小山看着朝子,但主人大原彬彬有礼地邀请朝子:“能赏光吗?”

高大肥胖的大原舞技娴熟老练,纤细苗条的朝子像被他裹着一样轻松舒畅地流动。

朝子在优美的舞曲旋律中旋转,全身陶醉,手脚倦怠乏力。

“白木小姐,”大原把刚刚介绍的朝子的姓“白井”误记为“白木”,“不想演电影吗?”

“嗯,我不想演电影。”朝子的脑袋在大原的肩膀上,她拘谨地说。

这个人一听说朝子是演员,以为一定就是电影演员。

而且朝子正在生加濑绫子的气,那张像糖点心一样俗不可耐的嘴脸、那双秋波流眄的早熟风骚的眼睛,没有一样看得顺眼。

“那你只在电视剧和广播剧中演出吗?太可惜了。”

“这次还参加舞台演出,剧名叫《欲望号街车》,正在排练。”

“这样的电车还真想坐一坐。”

朝子知道通过他可以打进电影圈,但对绫子的反感和对话剧的热情,使她摆出一副对电影不屑一顾的表情。

朝子还跟其他不认识的男人跳了舞。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以后,觉得着急不安、心烦意乱,身心十分疲劳,口干舌燥。她喝着金菲士,这种酒口感不错。

好容易把小山抓到手,当两人在大厅的地板上滑动的时候,朝子忽然觉得头晕脑涨般的迷醉。

“你跟那个电影新秀还挺亲热的嘛。”

“没有。跟你差不多。”

“你别拿她跟我比。”

“并没有说你们一样啊。”

“反正别拿她跟我比。”

“不讲理。”

“我不该来。”朝子被《欲望号街车》排练不顺利折磨的神经又受到酒精的刺激,拧曲起来。

“那些小姐们正说我的坏话呢。”朝子狠狠地瞪着大厅那头。

“别乱猜疑。”

“我刚才听见她用轻蔑的口吻说我是什么演戏的。”

朝子觉得不时钻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就是全屋子的人对她这个新客人充满好奇和敌意的声音。她的耳朵深处还残留着导演吉井和主演高柳唠唠叨叨埋怨责备的声音。

舞曲一结束,朝子就想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一坐,平静一下心情。但小山一松手,她的身体失去平衡,轻飘飘悬在空中一样。她从心窝到肩膀十分难受,直想呕吐,脚下蹒跚摇晃。

“小山,你的朋友脸色苍白啊。”又是那个讨厌的绫子的声音。

“啊!小心点!喝多了。”是小山的声音。

对着满座初次见面的人,小山居然直言不讳,太不顾情面了。

朝子羞愧得几乎颤抖。

“有没有药和水……”又是小山慌张的声音。

这时,一股香水的味道像雾一样荡漾飘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