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盐(第2/5页)

“……”

“似乎连普通人的感情也丢失了。”

“……”

“她一心一意地养鸟、编织工艺品。好像我放任不羁的生活方式造就了一个可怜悲惨的女人。”

“是的。”

“我当时很难过。”

敬子没有随声附和。

俊三从热海回来的时候,只说一句“把话说开了”打发敬子。难道现在也就“当时很难过”一句话算是了事吗?

只有敬子知道他如何难过、怎么难过。

俊三可能难过得死去活来。

“不过……”

“你闭店歇业那时候,真想让你什么也不干。可没料到忙乱之中来了大风大浪,你也弄潮去了,我不好叫你别游。我又没本事,慢慢地我和弓子倒让你养着。连京子的疗养费也得到你的周济。”

“你说是周济……”

“一直蒙受恩惠。我心里明白。不但一句感谢的话没有,反而常常对你发脾气。那时想让你跟我一起过穷日子。”

“怎么没这样做呀……”

“我提出拿这个家做担保的时候,幸亏你有主见,坚决不肯。不然的话,拆了东墙补西墙,现在一家四口人就得露宿街头。”

“一家五口人。”

“啊,我觉得惭愧,怎么会想出那种馊主意呢?!我简直没脸进这个家门。”

“要是碍着这个家的话,我可以把户主改为弓子的名义。”

“你自己有孩子嘛。如果弓子和清结婚,是住是卖由他们自己拿主意。也说不定就像清提心吊胆的那样,这个家被炸弹炸得片瓦不存。”

“你希望他们俩结婚吗?”

“我好像连这种表示希望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是父亲吗?”

“难道要让他们背着对这样的父亲的记忆吗?”

“嗯?”敬子盯着俊三的脸,“记忆?什么意思?”

“不是这样的吗?是因为我们结合在一起,他们才结婚。你给弓子的记忆非常美好,我留给他们的记忆只是阴影。”

“小两口会好好过日子的。”

“但愿如此。”

敬子从来没见过俊三这样沮丧绝望、自暴自弃。

“是让公司的事折腾的吧?这不能怪你一个人,公司垮台、破产、倒闭,满街都是,首先是这个社会不好。”

“全怪我一个人。不过,就是公司倒闭,我身无分文,这颗胆还在。”

敬子为俊三的空虚绝望担惊受怕的时候,心里会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强烈的诱惑力,想看到一个百折不挠、重振旗鼓的男子汉形象。

“要是有新的工作,另起炉灶,需要拿这个家弄钱的话,尽管说话。”

“另起炉灶?”俊三两只手捂着脸,手指敲着额头。他感到吃惊。

“妈妈,快来呀。”弓子在厨房里喊了两三次,“今天给我做好吃的啦。”

“那我去了。”敬子站起来走出去。

公司又来电话,好像有急事要找俊三,但敬子想让俊三稍稍安静休息一会儿,谎称还没回来,挡了回去。

“这两个香瓜,今天都吃吗?”敬子走进厨房后,弓子问。

“留一个明天吃吧。不过,爸爸很少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爸爸太累了,你要好好照顾他。爸爸说他发现人生的幸福就是人与人的相互关怀。”

敬子说得深沉动情,弓子却喜滋滋地说:“一个大发现。所以才买这么些水果回来吧?”

“傻话。爸爸的香鱼做烤鱼吧?”

“爸爸喜欢吃烤鱼吗?”

“我问你呢?”

“我不知道爸爸爱吃什么。”

“爸爸不喜欢油腻的东西,口味清淡。没什么特别挑剔的,不愿意吃的东西就剩下来,也不说话。弓子的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那是妈妈惯的吧?”

“瞎说。沙拉做好了,你先把啤酒什么的拿出去。”

弓子拿着啤酒摇晃着和服袖子走进和式客厅的时候,俊三两手抱着脑袋正在搓揉。

“啤酒来了,先喝点吧……这倒像爸爸过生日。”

“啊。”俊三听见身后弓子的声音,“是弓子呀。”

他脸带微笑,却神色黯淡。

刚才听敬子说“需要拿这个家弄钱的话,尽管说话”,他一下子轻松下来,心想这就有救了,但紧接着为自己的狡猾感到惊愕。

俊三没有用敬子的家填补自己挪用公款亏空的图谋。他并不打算说服敬子,但是他的诉苦和悲哀终于让敬子动了恻隐之心。不论是美根子的爱还是敬子的家,他都意外地不谋而获、不盗而得。他用不着苦苦哀求,只要满怀着感谢和爱稍稍说点心里话,吐露自己濒临毁灭的困境,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果拿这个家做抵押借款,还挪用的保险柜中的公款自然轻而易举。俊三把钱拿出来以后,怀疑自己心里是不是盯着这个家。但绝无此事。现在他也没有拿这个家拯救自己的念头。

但是,俊三的心灵深处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

“不,我死也不会这样做!”俊三坚决拒绝这双眼睛。

弓子打不开啤酒瓶盖,俊三拿过来打开后,说:“把你哥哥叫来。”

“让他陪你喝?”弓子走进清的房间,从敞开的门内传来她的声音:“不,你滑头。”接着,两人手拉手地出来了。

菜还没上完,俊三和清就喝了三瓶啤酒,聊得兴高采烈,清也心情舒畅。

生菜拌红芜菁的沙拉、清汤鸡肉丸子、炸香鱼、南瓜盅……敬子和弓子把一道道菜端上来。敬子看到他们跟亲父子一样融洽亲热,也很高兴,心想以前怎么就不这样呢。

朝子还没回来,大家不再等她,开始吃饭。

“爸爸。”清今天也这样称呼俊三,“为弓子干杯!弓子,祝你生日快乐!”

弓子睁着大眼睛看他们俩碰杯。

但是,俊三似乎被红豆饭堵住胸口,饭后闷声不响呆呆坐着。

清拿来将棋盘。

“好久没下,棋子都长毛了。”俊三把棋子一个个擦了擦,摆在棋盘上。

十一点都过了,朝子还没回来。要是排戏,晚上还不碍事……敬子挂念女儿,越来越担心。

俊三又泡了一回澡,洗头刮胡子。

一个人在明亮的灯光下,深更半夜剪手指甲脚趾甲,总有一种寂寞的感觉。

“明天早晨打算自己起来,可要是六点我还醒不过来的话,你叫我一声。对了,你是睡早觉的,托你不行。”

“我起得来。”

“不用,弓子起得早,让她叫我。”

“弓子已经睡了。我上闹钟睡,没关系。明天一大早就出去吗?”

“各种事必须了结。”俊三平静地说,“你没卖走私表吧?报上说最近抓了倒腾手表水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