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和母亲(第4/4页)

“擦地板的抹布和钢琴——天渊之别。”弓子嘟囔着,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不顾一切地弹奏着。

弓子没发觉清走进来。

一只手按在她跳动在琴键间的手背上,嘴唇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

弓子没有吃惊,这并不稀罕,不知不觉地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俊三和弓子搬进敬子这个新家以后,每当敬子出门推销珠宝,家里就剩下三个孩子。清和朝子常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嘴,甚至勃然作色,拳打脚踢,扭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弓子实在看不下去,就抱着清的身子劝架,于是两人的手相碰、脸颊相触,甚至好心不得好报,反而被清反拧胳膊的事也都有过。打完架后,清就捧着弓子发红的手腕用嘴唇轻轻触吻着,嘴里“对不起、对不起”地赔礼道歉。但朝子一嘲笑他“哎哟,哥哥对弓子好乖呀”,清又暴跳如雷,和妹妹厮打起来,有时候会把弓子撞得三丈远。弓子伤心落泪,清又急忙抱着她低声细气地认错。

清似乎为了让弓子劝架才找碴和朝子吵架。平时他对美貌的弓子温情脉脉,可一到吵架的时候,就变得胆大包天。

吵过几次架以后,清就时常背着朝子有时自然而然、有时出其不意地触吻弓子的脸蛋、眼皮和手,这似乎成了两个人的秘密游戏。

弓子是天真纯洁的少女,清是自尊心很强的老成少年。虽说双方的接触单纯无邪,但至少清有所意识,所以他对弓子察言观色。只要弓子稍一躲避,他就会换成兄妹关系的一本正经的面孔。

今天弓子坐在钢琴前,脑袋往后使劲把清的胸部顶开。“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讨厌!”弓子从未如此严词拒绝过。

“怎么啦?”清往后一缩,那五官端正的脸立即装模作样地冷下来。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是吗?”清深深呼吸一口,“你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那就好,其实我一直等着你说这句话。”

“你耍滑头。”

“什么滑头?”

对于他的反问,弓子像拒绝某种动机不纯的东西似的,重复一遍:“你耍滑头!”

“我要是滑头,你也是滑头。”

“你一边去!”

“最近你老板着脸,不知道闹什么别扭来着。”

清的手指头又放在了弓子的肩膀上,弓子把它拨开。

“别碰我!”

“怎么忽然这么冷淡?讨厌我了?我们在一起长大,感情亲密,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现在慢慢地不能和我玩在一起了?你也这么想的吧?我们不是‘筒井筒’吗?”

“什么青梅竹马?胡说!”弓子猛然回头,狠狠盯着清。她悲愤交集的眼睛光彩闪亮,富有魅力。

“那不是‘分发未髻时’吗?”清说。

不是!不是!弓子在心中拼命叫喊。

弓子不会忘记,清给她讲解过语文课本中《伊势物语》的《筒井筒》这一节课文。当他们沉湎在这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美丽爱情故事里的时候,弓子对清也不是没有动过念头,但现在时过境迁。

在井台边一起欢乐嬉戏的男孩女孩长大后变得害羞,表面上冷漠,心里头都有“非伊莫娶、非君莫嫁”的信念,于是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筒井筒”呀、“分发未髻时”呀,互赠情诗,私订终身。后来,男子见异思迁,妻子却未加责备,丈夫就怀疑妻子是否也另有所爱,已经移情他人,装作出去与情人约会的样子,躲在院子的树木背后观察动静。只见妻子浓妆艳抹,眺望远方,担心丈夫夜路难行,神情忧伤地吟唱和歌:“山峦尽起伏,犹如狂风吹白浪;夜半君一人,翻山越岭崎岖行。”丈夫闻毕“无限悲哀”,从此“不诣”情人处。

这段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也打动了弓子的少女之心,她喜欢里面的三首和歌,牢记在心。

虽然和清一起长大,但并没有播下爱情的种子。清谈到“筒井筒”、“分发未髻时”这些故事,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弓子站起来打算出去。清叫住她:“弓子,我有话问你。”

“你对我们的父母亲是怎么看的?”

弓子呆立不动。

“我早就想找个时间和你谈一谈,既然你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想现在就可以谈。你说呢?”

弓子说不出话来。

“当然,这不是轻松的话题。如果双方觉得不好谈、不便触及,能过去我也想让它过去。你不愿意谈,我也不会开口,我们心照不宣就是了。”清看着弓子,继续说道,“虽然我现在对妈妈冷淡疏远,但不再恨她骂她。这你也知道吧?我原谅他们的唯一理由,就是可以在这个家里培育我们的爱情。我靠这个来解脱自己。这是耍滑头吗?”

弓子觉得心口堵得慌。

“你对我母亲好,不也是强装的吗?”

“不是,不是这样。”

“是吗?我有时候觉得你是喜欢我,才对我母亲好。”

“我喜欢妈妈。妈妈体贴我……”

清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这是他冷酷无情的强烈个性的表现。他已经失去了年轻人未经世故的纯朴一面。清是个美男子,在大学里也有女朋友,他毫不隐瞒地告诉过弓子。弓子还以为他在外面有了恋人。

弓子十三岁时第一次来例假。当时,一切都是敬子替她处理,她自己却满不在乎地翻阅少女杂志。此后,她对清灼热的目光既不腼腆也不胆怯,这让敬子格外留神,也因此更疼爱她。

做盲肠手术的时候,在透视室让护士把那可爱的东西剃掉,弓子也不羞臊。年轻的医生却不敢正视一眼。只是在此之前,清到病房里来,弓子对把自己的身体袒露在称为“哥哥”却并非亲哥哥的清面前极感羞耻,浑身颤抖。

“你到外面去。”幸亏年轻的医生及时把清带到外面去。

弓子是这种性格,所以清对她目光灼热、亲密触吻,她也没往心里去。可是刚才见过母亲以后,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少女的贞洁。

清转过身,抓起桌子上的手提包问:“是别人送给你的吧?刚才是什么客人?”

弓子无法回答。

“小姐,夫人请您接电话。”女佣叫她。弓子松了一口气,朝走廊跑去。

“是妈妈吗?我是弓子。”

“你在干吗呢?响那么长时间没人接。”

“弹钢琴。妈妈,你在哪儿呢?早点回来……”

“嗯。刚吃完晚饭。家里怎么样?”

“就哥哥、我和芙美子三个人。爸爸也出去了。”

“哦?我今天在外面过得也很愉快。”

“妈妈,你可以回来了吗?我到坡下面接你去。”

“可以回去了。最近晚上不太安全,你和芙美子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