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和母亲(第2/4页)

像嫩叶凝露般翠绿澄碧的玉石在田部妻子的掌上闪闪发亮。

“好翡翠。”

买翡翠的就是她吗?一个先前擦皮鞋的姑娘要买这价值七十万日元的翡翠吗?敬子觉得她不配,有点不可思议。但一想到她也和自己一样在战争期间苦撑苦熬过来,又觉得她应该拥有这美丽的宝石。

“比一克拉的钻石还要贵吧?”田部的妻子说。这时,一直背对这边画画的年轻人放下手中的笔,回过头来。

敬子觉得这年轻人面熟。

“你过来。”田部招呼年轻人。

“这是我弟弟昭男。这是白井,我做黑市买卖时候的老主顾。”田部简单地介绍道。

“您的弟弟?”敬子惊讶地问。

“认识吗?”

“嗯。”敬子清楚地记得这一幕幕:白大褂、白口罩、天真纯朴的青年的眼睛,还有用手术剪从盆子里挑出弓子完全化脓了的阑尾。

“是当医生吗?”

“是。”

“前年刚好这个时候,在柿本医院见过。有个女孩子得了急性盲肠炎……”

“呀,对了。那时我在当助理医生。想起来了。那病人长得很可爱,很调皮,是个优育儿。”

病历上写着十五岁,进行术前准备的院长见弓子身体发育良好,说这是个“优育儿”,于是医院的人们都叫她“优育儿”。

“亏得你们精心治疗,现在照样是‘优育儿’。”

敬子想起刚才出门前推着弓子的后背让她去见生母的情景。似乎为了排遣这种心情,她改口问田部:“您戴的是什么表?”

“欧米茄。快三年了,走得太准,没意思。”

田部看妻子把翡翠戒指戴在手指上左右端详着,说道:“真不错。满意了吧?”

“不错是不错,翡翠、戒指托的式样都很好,可我想要稍稍小一点的,还是这种色调,大约四五十万日元的价格。你还有别的吗?”

“看了这颗翡翠,其他的就看不上眼了。今天没带来。以后如果有您想要的,我再送来。”

最后,田部还是开了两张支票。他把百达翡丽表也拿走了。

想到在脏兮兮的巷口弯腰俯背在别人的脚下擦皮鞋的姑娘竟然买走了翡翠和百达翡丽表,敬子不禁热泪盈眶,低头喝着橘子汁。她只让田部将翡翠那张支票开成划线支票。

“你还是这么年轻,”田部看着敬子,“好像岁月倒着走,有什么秘诀没有?”

“哪里哪里。哪比得上您事业的成功呀。”

“成功了吗?嘿,就算成功吧。像我这样在南方战场上随时都可能挨枪子,后来又整天受到病死、饿死、自杀威胁的人获得成功,心情跟以前的暴发户可不一样。你说呢?”

“嗯……”

田部说要到自己开的四家餐馆去转一转,如果敬子去银座,可以顺便坐他的车去。

田部夫妇一进房间换衣服,昭男又对着画板继续画他的素描。敬子站起来,走过去想看他的画。

昭男正对着睡在靠垫上的猫写生。

“喜欢吗?”敬子问。

“是说猫吗?”

“不,是说画画……”

“说不上,画着玩。”

“不在那家医院工作了吗?”

“还在。今天休息。”

敬子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什么时候路过,顺便进来坐坐。”

敬子的名片夹在珠宝商行的简介里,昭男接过去,很自然地看了几眼《珠宝的魅力》的说明:

据说珠宝不是买得到的,真正的珠宝应该是亲朋好友馈赠的。如果您给您的夫人、女儿、朋友赠送戒指、耳环、项链等礼品,没有比珠宝更美丽的了。但是,您千万不要忘记,手指圆润丰满的人适合浑圆硕大的宝石,手指纤细白皙的人适合小巧玲珑的绿翠……甚至连一个普普通通的饰针、垂饰,都可以让您秀美的姿容锦上添花、鲜妍光艳。珠宝具有独特魅力,无与伦比。

说明还没看完,昭男抬起头来说:“我恐怕与珠宝无缘。”

“别这么说,什么时候要送人礼品,我给您当参谋。”

“我能看到那些美丽的东西,当然也高兴啰。”

敬子看着昭男白净的手指,心想什么样的宝石最适合他戴。

“令爱也出落得很漂亮了吧?”昭男说。

“啊。”

田部说昭男是他的弟弟,敬子总觉得有点蹊跷,他又不像田部的小舅子,当然也不好冒昧打听。这样一来,敬子觉得有的话不好说。

“要知道今天能在这儿见到您,我就把弓子带来了。”

敬子嘴里这么说,心里也真这么想,倒不是为了让她见这个当年的助理医师,而是不想让她见从热海来的亲妈。

敬子打算到银座后给弓子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现在她正在做什么呢?敬子想象不出弓子和生母见面的情景,心里不踏实,觉得着急。

此刻,弓子正在厨房为母亲准备午饭。

敬子已经吩咐女佣把父亲的早饭和母亲的午饭合在一起,然后才出门。准备父亲的早饭,也就连带着给母亲做了午饭。

弓子好像听见父亲叫她,一边答应着一边从坐在和式客厅里的母亲身后走过,往西式房间探头看了看。父亲没在里面。也许是错觉,父亲并没有叫自己。桌子上散乱着摊开的纸包。

弓子把门开得大一点,一看就说:“哎呀,爸爸,您怎么啦?”

父亲穿着室内穿的宽袖便袍躺在长沙发上,一份报纸像尖屋顶一样盖着脸。

“爸爸!”弓子几乎要叫出来,但她压低嗓门。

“嗯。”父亲从报纸下面无精打采地回答。

这是怎么回事?好容易跟母亲见面,怎么这样衣冠不整、邋邋遢遢地没待一会儿就躲起来了?也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坐到和式客厅里的。两人刚刚见面,没说几句话,就分开待在两个房间里。

弓子没想到父亲这副模样,觉得很难为情。可她一想到现在最尴尬为难的是父亲,刚才送妈妈出门时那种浓烈难忍的悲伤又涌上心头。

“爸爸,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早饭前一有点什么事,脑子就发晕。”是安眠药的劲儿还没过。

弓子默默地回到厨房,父亲的不幸似乎已历历在目,看得真真切切。

女佣芙美子正在厨房里剥蚕豆皮,她说:“夫人说蒸五杯米的饭,可是客人在这儿吃饭,恐怕不够吧?”

加上清和女佣,一共五个人吃饭,弓子不知道这个量够不够。再说,母亲事先也不打招呼,十二点多忽然上门来,就要在这个家里吃饭,未免太过分了。虽然差不多十几年没这样和父母亲一起吃顿团圆饭了,弓子心里却觉得不安、孤独。

弓子忽然听见收音机在播放经济信息。其实敬子出门以后,收音机一直开着。播音员快速地不停念着股票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