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页)

当最后我汗流浃背地在握手和照相之中为自己开辟一条出路时,我竟然与斯美娜-奥尔蒂斯面对面相遇了,她真像一位坐在轮椅中的百岁女神。她此时单独出现就像致命的罪过一般强加在我身上。她穿着一件丝质象牙色的长衫,就像她的皮肤一样光洁,还戴着一条三环珍珠项链,那珍珠色的头发是一个二十年代的短发造型,在脸上还留着一个海鸥翅膀般的尖角,她的黄色大眼睛在黑色眼圈的自然阴影下熠熠生辉。她的一切无时无刻都在反驳那些关于她因不可挽回的记忆衰退后成为白痴的谣言。这时我已经惊呆了,而且在她面前我也没其他办法,我强压我脸上出现的怒火,静静地用凡尔赛鞠躬向她行了礼。她笑得像个女王,然后抓住我的手。这时我意识到那也是命运的托词之一,我没有错过这个拔去困扰我一生的芒刺的天赐良机。我告诉她:“我一直梦想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她好像没明白,于是回答道:“真的吗!你是谁?”我不知道她是真的忘了呢还是做生命中最后一次复仇。

人终有一死,这毫无疑问,另一方面,五十岁稍前一件类似的事情同样让我惊讶。那个狂欢节晚上,我和一位与众不同的女人一起跳阿帕奇探戈,但是我却没能一睹芳容,她比我重四十磅,也比我高上两个手掌,但是她跳起舞来却身轻如燕。我们亲密地跳着舞,我甚至都能感到她血管中血液的流动,我在她急促的呼吸,氨气的气味和巨大的乳房起伏中尝到了催眠的感觉。死亡的快感第一次触动我,使我几乎摔倒在地。那像残酷的神谕在耳中宣读一般:不管你是谁,这一年或者是以后的一百年中,你永远都是死的。她吓了一跳,放开我,问道:“你怎么了?”我试着控制自己的心灵,回答道:“没事!我为您颤抖。”

这以后我开始用十年而不是一年作为单位计算我的生命。我五十岁到六十岁这段时间是决定性的,因为我意识到几乎所有人都比我年幼。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最为激烈,因为我总是怀疑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去制造错误。七十岁到八十岁之间我害怕这可能是我的大限之期。然而,九十岁的第一个清晨,当我从德尔加蒂娜那快活的床上活生生地起来时,我有了一个令人欣慰的想法即:生命不是赫拉克利特所言的千变万化,永不停息的河流,而是把烤肉架上的肉翻

过来,而后再把另一边烤上九十年的独有机会。

(译注:Heráclito,英语Heraclitus,赫拉克利特,古希腊著名的哲学家,辩证法的奠基人之一。赫拉克利特有一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这句名言的意思是说,河里的水是不断流动的,你这次踏进河,水流走了,你下次踏进河时,又流来的是新水。河水川流不息,所以你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显然,这句名言是有其特定意义的,并不是指这条河与那条河之间的区别。赫拉克利特主张“万物皆动”,“万物皆流”,这使他成为当时具有朴素辩证法思想的“流动派”的卓越代表。)

我又成了一个容易流泪的男人。任何一个与温柔甜蜜有点关联的感想总会在我喉咙里哽咽一下,然后我就睡不着觉,不停地想着要放弃 帮德尔加蒂娜守夜的那种孤独之乐,这不是因为我可能会很快死去,而是因为我想到了她的余生不能没有我的那种痛苦之情。有一天,我偶然发现我身在那条非常高贵的洛斯-诺塔里奥斯大街上(la muy noble calle de los Notarios),我惊讶的是除了便宜的老旅馆的瓦砾之外,我没有发现还有其他物件。不过我十二周岁前夕,我在这些破旅馆中第一次被迫尝试了性爱的艺术。那时这是一座老船长的豪华宅第,像其他城市中的一些府邸那样金碧辉煌,拥有雪白的柱子,镀金的雕带分布于内院周围,还有一个七色玻璃穹顶,辐射出温室的光辉灿烂。临街的哥特式门廊通向这座建筑的地下室,作为殖民地公证处的时间长达一百多年,我父亲就在这里工作,发家,然后整个美梦一般的生活也毁于此。那些历史悠久的家庭渐渐地放弃了上面几层,最终这里被一群不幸的风尘女子占据,在天黑之后天亮之前,她们会和那些内河港口附近的酒吧中花了一个半比索的客人在这楼梯中走上走下。(译注:雕带,西方建筑术语,雕带是多利亚式建筑另一个有特点的成分,它也出现于公元前7世纪,在此之前的迈锡尼的建筑装饰成分中就有过雕带的先例。多利亚雕带位于水平的柱顶过梁之上,柱顶过梁之下有柱头支撑。雕带是由两种交替出现的装饰成分三槽板纹饰和排档间饰构成。比索,拉美很多国家的法定货币名称,哥伦比亚的官方货币也是比索。)

我十二岁那年,我穿着短裤,脚上是读小学时穿的那种靴子,当我爸爸在

永无止境的会议中做着激烈的辩论时,我实在忍不住想知道上面几层所发生的情况的那种诱惑,然后我好像看到了天上的奇观。那些女人贱卖着自己的身体,一直持续到天明,然后早上十一点后,回到她们的住处,这时从彩色玻璃窗中穿过的热量实在热得难以忍受,所以她们只得赤身裸体地走来走去,度过她们的家庭生活,大声地评论着昨晚的冒险经历。看到这些我吓坏了。我唯一想到就是从我刚到的地方逃走,但是一个裸体女人,她坚硬的肉体散发着劣质肥皂味,一把抱住我的背心,然后凌空提起我,带到她的纸板隔间,在这些裸体居民的叫喊声和鼓掌声中我连她的脸庞都没看清楚。她用了四次力地把我面朝床单按住,然后利索地脱下我的短裤,之后就骑在我上面,当时冰冷的恐怖将我层层裹住,这也就阻止了我像个男人一样去招呼她。那天晚上,因受到此次攻击之后的嫉妒羞愧,我躺在自家的床上几乎失眠,因为我真的渴望回去见她,因此我睡觉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但是第二天早上,那些夜猫子还都熟睡着,我战战兢兢地来到了她的隔间,戴着疯狂的爱意大声哭喊着吵醒了她,而这爱意一直持续到被现实生活的狂风硬生生地扼杀。她叫卡斯托里娜(Castorina),是那家妓院的花魁。

在这些隔间中,只需花上一个比索就能享受一次快餐式的性爱,但是我们中很少有人认识到除了这一个比索,我们还花了二十四个小时。此外,卡斯托里娜还向我展示她们的悲惨世界,这些女子邀请一些穷困潦倒的客人来此享受大餐,给他们肥皂,关心他们的牙痛,最极端的情况还能给予他们一次施舍性质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