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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的时候阿尔瓦罗・迪约戈说,圣像就留在卸车的地方了,来不及放进各自的神位上,竣工祝圣礼在星期天就要举行,不论怎样仔细、怎样干活也难以让教堂呈现彻底完成的模样,圣器室建成了,但拱顶还没有粉刷,仍然是原样,上头会下令用涂上石膏的帆布盖住,显得像经过粉刷的一样整齐完美;教堂的圆顶还没有建好,也用这种办法弥补。阿尔瓦罗・迪约戈对这些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他从普通采石工升成了石匠,从石匠升成了雕刻匠,因为一直守时,一直勤勉,一直说到做到,并且心灵手巧说话谦恭,受到官员和工长的喜爱,与那帮赶牛车的人大不相同,他们动辄惹是生非,浑身是牛屎,散发着牛屎味,而他的手上的汗毛和胡子上总是落着大理石粉末,显得雪白,一辈子的衣服都是白白的。阿尔瓦罗・迪约戈一辈子都会这样,不过他这辈子活得不长,不久以后他便从一堵墙上掉下来再也不用上去了;其实工程并没有要求他这样做,他是去摆正一块他亲手雕刻的石头,因为出自他的手,不能放不好。他从几乎30米的高度掉下来,一下子就摔死了;于是这位为丈夫受器重而自豪的伊内斯・安托尼娅成了个凄凉的寡妇,唯恐儿子现在也掉下来,以免断了可怜的丈夫的根苗。阿尔瓦罗・迪约戈还说,新入教者们要搬到厨房上边已经盖好的两所房子里去住;听到这个情况巴塔萨尔说,粉刷的墙壁还太潮湿,这个季节又非常寒冷,那些教士们少不了要生病;阿尔瓦罗・迪约戈回答说,教士们住的房间里已经生了炭火,日夜烧着,不过即使这样墙壁还是潮得往下滴水,噢,巴尔塔萨尔,运那些圣像很费事吧;运来倒也不费事,最费事的是装车,装好以后只要办法对、有力气,再加上牛有耐心,就运回来了。两个人越谈越没有精神,壁炉的火也越来越弱,阿尔瓦罗・迪约戈和伊内斯去睡觉了,关于加布里埃尔,我们就不用说了,晚饭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已经睡着了;这时巴尔塔萨尔问道,布里蒙达,你想去看看那些圣像吗,天大概晴着,不一会儿月亮就出来;她回答说,好,走吧。

夜里很寒冷,很明亮,他们沿山坡往维拉山顶爬的时候月亮出来了,很大,很红,先映出了一个个钟楼,还有最高的墙不规则的图形,后面是维拉山的前额,这座山带来了多少麻烦,耗费了多少炸药啊。巴尔塔萨尔说,明天我到容托山去一趟,去看看那机器,从最后一次去到现在已经6个月了,谁知道它怎么样;我跟你一起去;不用,我很早就走,如果需要修理的地方不多,晚上以前就回来了,最好还是现在去,过几天就是竣工祝圣礼庆祝活动了,万一下起雨来道路就不好走了;你要多加小心;你放心吧,贼不会抢劫我,狼也不会咬我;我说的不是贼也不是狼;那指的什么呢;我说的是机器;你总是嘱咐我要小心,我去去就回来,还能怎样小心呢;各方面都要小心,不要忘了;放心吧,女人,我的那一天还没有到;我放心不下,男人,那一天总是要到。

他们来到教堂前的大广场上,教堂的身躯拔地而起,直刺云天,俯视着工程的其他部分。而将来是宫殿的地方刚刚建成了第一层,它的两边竖起了几座木制建筑,不久后的庆典就在那里举行。这么多年的工作,十三年,才修起这么点东西,一个尚未完工的教堂,修道院的两翼才建到第三层,其余部分的高度不及修道院的大门,一共需要三百间修士寝室而现在刚刚建了四十间,并且还没有竣工,看起来这似乎不可思议。看起来很少但实际上很多,如果不是太多的话。一只蚂蚁到打谷场抓住一个稻谷皮,从那里到蚂蚁窝是十公尺的距离,男人走起来二十步,但这个稻谷皮走这段路的是这只蚂蚁而不是那个男人。马芙拉工程的弊病在于是由人来建而不是由巨人来建;如果想用这项工程以及过去和未来的工程证明巨人干的事人也能干,那么就应当承认要和蚂蚁用同样多的时间,对每样东西都必须从其合理的比例来考虑,蚂蚁窝和修道院,石板和稻谷皮。

布里蒙达和巴尔塔萨尔走进圣像圈里。月亮照在圣徒塞巴斯蒂昂和圣徒维森特这两个大雕像的正面,他们两个中间是三位女圣徒,接着是那些身体或脸面开始处于阴影中的圣像,圣徒多明我和圣徒伊纳西奥完全被遮在黑暗之中;最严重的不公正是圣徒弗朗西斯科・德・阿西斯所受的待遇,他本该在最光亮之处,站在他的圣女克腊拉旁边,应当这样做并非暗指他们之间有什么肉体交易,况且,即使有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们并不因为这种事就不能成为圣徒,有了这种事人们才能成为圣徒。布里蒙达一个一个地看,尽力猜测,有的一眼就能认出来,另一些需要看很久才能猜中,还有一些怎么猜也没有把握,另外的一些则像锁着的箱子一样,无从猜起了。她知道,圣徒维森特底座上的那些字母和符号清楚地说明他的名字,但那是学识字的人用的。她用手指摸了摸那些直线和曲线,像个还没有学会识别凸型字母表的盲人一样,布里蒙达不能问那雕像,你是谁呀,盲人也不能问一张纸,你说的是什么呀;只有在当年布里蒙达问你叫什么名字呀的时候,巴尔塔萨尔能回答说,我叫巴尔塔萨尔・马特乌斯,“七个太阳”。世界上的一切都在作出回答,迟迟不来的是提问的时机。一大块孤孤单单的云从海上飞来,在明亮的天空显得那样无依无靠,在整整一分钟里遮住了月亮。雕像都成了形状模糊的白色影子,失去了轮廓,没有了表情,仿佛雕塑家的刻刀尚未找到以前的大理石块一样。他们不再是什么圣徒或者圣女,而仅仅是原始的存在,不会说话,失去了雕刻家赋予他们的能力,完全回到原始状态,浑饨状态,就像站在他们中间的这个男人和女人一样,溶进了黑暗之中,而这两个人不是大理石做的,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知道,没有比人的血肉之躯更易于和地上的影子相混淆的了。在缓缓飞过的大块云彩下面,站岗的士兵们升起的篝火看得更清楚了。远方,马德拉岛模糊一片,像一条巨龙卧在海上,正用四万个风箱呼吸,那是正在睡觉的四万人,还有在医疗站的那些可怜的人们,医疗站没有一张帆布床空着,除非护士们抬走几具尸体,这个累死了,这个长了个瘤子,这个正在吐血,这个昏厥了,不能动弹,很快就完蛋。云朝陆地里飞去了,这只是一种说法,朝陆地那边飞去了,即朝农村飞去了,当然,人们永远不能知道,当我们不再看云彩的时候,当云彩隐没在那座山后面的时候,它究竟去干些什么,很可能钻进地里,或者落到地面上,谁也猜不出它在地上孕育什么奇特的生命或者罕见的法力;布里蒙达,我们回家吧,巴尔塔萨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