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4页)

但鲁思却说:“我们去那边墙壁上坐一下,一下就好了,等他们忘记我们了,我们可以回去再多看一眼。”

大家表示同意,不过当我们朝着鲁思指的小停车场周围的矮墙走去,克莉丝大概稍微心急了点儿,说道:“可是,就算我们没再看到那个女人,还是一致认为她就是妳的本尊。而且,办公室真是漂亮啊,真是漂亮。”

“我们等个几分钟吧,”鲁思说,“然后我们就回去了。”我没有坐在墙上,因为那里相当潮湿,加上坑坑洞洞的,而且我觉得随时会冒出人来大骂我们坐在墙上。可是鲁思直接坐了上去,分开两腿,像是跨在马上似的。我现在还是清楚记得当初我们在墙上等候的十分钟、十五分钟的时间,没有人继续讨论本尊的话题,我们假装自己在一次轻松愉快的白天出游当中,来到景色秀丽的地方消磨时间。罗德尼微微地晃动身体,表示心情很好。后来他站到了矮墙上,维持平衡往前走,然后故意从矮墙掉下来。汤米则是不断拿路人开玩笑,虽然不是很有趣,我们听了还是哈哈大笑。唯有中间的鲁思,跨坐在墙上,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她的脸上保持着微笑,但身体几乎没有任何移动。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她的头发,冬天阳光灿烂,照得她瞇上双眼,看不出来她是在笑我们的滑稽动作呢,或者只是因为阳光,才一脸挤眉弄眼的模样。这些在停车场旁等候的景象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所有人等着鲁思下决定是不是该回去再多看一眼。嗯,鲁思从来没有机会做出这个决定,因为接下来发生了以下的事情。

汤米和罗德尼两个人站在墙壁上打打闹闹,汤米突然跳了下来,一动也不动说:“就是她,同一个人。”

所有人停下了手边的事,看着从办公室方向走过来的人。那个女人穿了一件淡黄色大衣,一边走着,一边努力想扣紧手上的公文包。公文包的扣子出了问题,所以她频频慢下脚步,停停走走。当她从街道另一边经过的时候,我们出了神地望着她,当她转进商业大街,鲁思跳起来说:“我们跟着看看她要去哪里。”

我们回过神来,跟在女人后面走。老实说,克莉丝不时要提醒我们慢下脚步,否则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一帮企图抢劫的歹徒,正在跟踪那个女人。我们从商业大街一路跟着,始终维持一段相当距离,边走边笑,闪躲迎面而来的路人,一会儿分开,一会儿聚集。当时大约下午两点,人行道全是逛街购物的人潮。我们几次差点儿跟丢,但最后还是赶紧跟上脚步,每当她走进商家,我们便在橱窗展示区前逗留,等她出来之后,便趁着婴儿车与老人之间的细缝儿掌握她的踪影。

那个女人后来离开了商业大街,进入滨海区的巷弄。克莉丝担心她会从人群中发现我们,但是鲁思还是继续往前走,我们只有在后面跟着她。

最后,我们来到一条狭窄的巷道,里面只有几家零星的商店,大多只是一般的住家。我们又得走成一排,要是正好货车从对面朝着我们驶过来,还得紧挨着住家墙壁,好让货车经过。过不了多久,整条街上只剩下女人和我们,要是她回过头,一定就会注意到我们。不过,那个女人不断往前走去,与我们相隔十几步的距离,然后走进一扇门,进入“港岸工作室”。

那次以后,我多次回去这间工作室,两、三年前换了老板,如今改成贩卖各种锅壶、盘碟、捏陶动物等艺术品。当时工作室是两间宽敞的白色房间,里面纯粹只有画作,展出十分精致,画作间隔着相当的距离。不过,门口上方的木制招牌还是没变。总之,罗德尼觉得我们站在那条安静的小巷里,看起来行迹相当可疑,若进入工作室,至少可以假装在店内看画。

走进室内,发现我们一路跟踪的女人正和一位看似负责人的年长银发女士谈话。她们坐在门边的小桌两侧,画廊除了她们以外,空无一人。当我们鱼贯而入的时候,她们并未多加注意,我们分散开来,佯装对画作看得入迷的模样。

虽然我原先注意的是鲁思的本尊,其实我也开始欣赏起墙上的画作,享受工作室的宁静气氛,感觉就像从商业大街沿路跋涉,才走到了这个地方。墙壁和天花板是薄荷绿色,室内随处可见残破的渔网或是渔船的腐朽碎片,高高地嵌在檐楣上。墙上的画作多半是深蓝与青绿的油画,同样描绘着海洋的主题,置身其中,恍若梦中,或许是因为突然浮现的疲惫感才如此吧,毕竟天还没亮我们就已经出门。我们每个人走到了各自的角落,看着一幅幅的图画,偶尔压低了声音喊道:“你们来看这个!”整个过程当中,我们可以听到鲁思的本尊不停地和银发女士交谈。她们说话声音不大,但却像充满了整个室内。他们讨论着某个共同认识的人,说起这个人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小孩。我们一边听着,一边找机会往她们的方向偷瞄几眼,几次下来,之前的观感渐渐产生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不仅我有,看得出来,其他人也同样有了变化。

如果我们当初只是挨着办公室的玻璃窗观察,然后便转身离开,甚至一路跟着她在小镇穿梭,最后却跟丢了,我们都还是可以高高兴兴、得意洋洋地回去卡堤基。可是现在来到了画廊,女人近在眼前,比我们想象中更接近,我们越是听她说话,越是观察她的外表,便越觉得她不像鲁思。这种感觉越发明显,我知道站在房间另一头全神贯注看着某一幅图画的鲁思,一定比任何人感觉强烈。可能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会不安地在工作室到处晃了那么久的时间,尽可能延后所有人聚集谈论的时间。

突然间,那名女子离开了,我们却还是继续分头站着,回避彼此的眼光,没有人想再继续跟踪,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虽然没有说话,看法却似乎一致。

后来,那位银发女士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对着距离最近的汤米说:“这幅画特别好看,是我最喜欢的一幅。”

汤米转身看着那位女士,发出了一阵笑声。当我赶忙过去拯救他,那位女士问:“你们是美术系的学生吗?”

“我们不是,”我赶在汤米回答前说,“我们只是……很有兴趣而已。”

那位银发女士笑容满面地开始对我们说明眼前画作的艺术家和她之间的关连,并介绍艺术家的生平。最起码她的介绍成功地打破了我们的恍惚状态,我们全围了过来,就像以前在海尔森每当监护人开始说话的时候一样。我们的举动使得那位女士说得更起劲,她述说每一幅画的绘制地点、艺术家喜欢工作的时段,以及部份画作未经草图便直接完成的故事,我们时而点头、时而惊呼。她的讲述自然地到了最后一部份,我们叹了口气,感谢她的解说之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