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9页)

一个年轻的男人正翘起椅子前腿靠墙坐着,这时把帽子从前额向后一推,让椅子的两条前腿着了地。他张着嘴,露出了缺掉的四颗门牙。别的人也移动着脚步。所罗门先生仍是笑容满面,可是一语不发。奶娃觉察到他说了错话。是关于女人的那句,他寻思着。这算什么地方呢,一个男人连一句找女人的话都不能说吗?

他换了个话题说:“要是我的朋友,就是今天上午在这儿停下来打听我的那人,打算在这儿等我的话,他可能找个什么地方过夜呢?附近有没有寄宿的地方?”

“寄宿?”

“对。一个人可以过夜的地方。”

所罗门先生摇着头说:“这里没那种地方。”

奶娃有点不痛快了。何必这么不友好呢?他四下瞥了一眼坐在店铺里的男人。“你看能不能在他们中间找个人帮我修修车?”他问所罗门先生,“也许能在什么地方搞到一条皮带?”

所罗门先生两眼瞅着柜台说:“兴许我能问问他们吧。”他的声音很轻;那语气似乎是为什么事感到尴尬,其中再没有奶娃刚来时那种聊家常的亲切劲儿了。

“要是他们找不到一条皮带,就马上告诉我。我就可以另买一辆汽车好回家。”

所有那些男人的脸全都转向了他,奶娃一下子醒悟到他又说错了话,尽管还不清楚到底是哪点又得罪了人,只知道他们那样子似是受到了冒犯。

事实上他们确实让他触怒了。他们愤愤地看着这城里来的黑人。他因为手头这辆车出了毛病,就能再买一辆,好像一辆汽车不过是一瓶威士忌似的,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他居然当着他们的面这样开口讲话。他还不屑于自报姓名,也不肯问他们的姓名,只管称个“他们”,当然也藐视他们的工作日:本来应该用来收获自己的庄稼的,却要等在杂货店门口,希望来上一辆卡车招他们去做磨坊临时工或地里的烟叶采摘工。他的举止和服饰都在提醒他们,他认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庄稼可收,也没有自己的土地可谈;就有那么点菜园,女人就足以照料了,养那么几只鸡、几头猪,孩子们就足以看管了。他在告诉他们,他们不是男子汉,他们是靠女人和孩子来糊口的;他们裤兜里本来应该装钞票,如今却放着棉绒和烟叶,这就是明证。他那窄窄的皮鞋、瘦瘦的裤腿、配着背心的西装和滑滑溜溜的一双嫩手才是明证呢。那双见识过大城市、见识过飞机座舱的眼睛才是明证呢。他们早就注意到他瞅他们的妇女,还站在台阶上擦他的裤扣遮布。他们还注意到,在这方圆二十五英里以内难于找到第二把钥匙的地方,他居然一走出汽车就落了锁。他还认为他们不够格让他知道一下他们的名字,还觉得自己了不起,犯不上告诉他们他本人的名字。他们打量着他的肤色,看到他也和他们的一般黑,可他们知道他长着一颗白人的心,只是把他们招上卡车,雇他们去干活,不用管他们姓甚名谁,长就一副什么模样。

这时,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朝着这个拿着弗吉尼亚驾驶执照却说着一口北方口音的人开了腔。

“在北方赚大钱,嗯?”

“不多。”奶娃回答说。

“不多?我听人说在北方人人都赚大钱。”

“在北方有好多人赚不到钱。”奶娃让自己的口气讨人喜欢地说,他知道事态正在发展。

“这可难以相信。要是赚不到大钱,干吗还都愿意待在那儿呢?”

“我琢磨是景色吧。”另外一个人回答着头一个人,“景色和女人。”

“你骗人,”头一个人故作惊愕地说,“你是想告诉我北方的小妞不一样?”

“不,”第二个人说,“小妞哪儿的都一样。不过那地方闻起来像大洋,尝起来像海水。”

“不会吧,”第三个人说,“总得有点不同就是了。”

“也许是儿不同吧。”第一个人又说话了。

“瞎猜吧?”第二个人问。

“我是这么听说的。”第一个人说。

“怎么个不同法?”第二个人问。

“我们的小,”第一个说,“我们,我们的小。”

“不!”第二个人说。

“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他们的裤子才这么紧嘛,这总没错吧?”第一个人瞅着奶娃,等他回答。

“我可说不上来,”奶娃说,“我从来没花过多少时间用我的嘴唇去咂别人的小鸡。”大伙全都露出了笑容,连奶娃也笑了。好戏就要开场了。

“屁眼怎么样?你的嘴唇咂过那滋味吗?”

“有过一次,”奶娃说,“有个岁数不大的小黑鬼惹起了我的性子,我就把一个可口可乐的瓶口塞进了他屁眼里。”

“干吗要用瓶子呢?你的鸡巴不合用吗?”

“合用。那是在我把可口可乐瓶子拔出来之后。我还塞到他嘴里呢。”

“你愿意拿嘴干吗?”

“那要看够不够个儿,够不够丑,是不是属于一个打算把那活玩意儿闹出来的蠢货。”

刀光闪闪。

奶娃哈哈笑着说:“打我十四岁以来,就再没见过这种蠢货。我们那伙男孩都是耍刀子玩的——谁要是害怕了,谁就算输了,就是那么回事。”

那第一个人笑了。“那就是我,我就是蠢货。吓得要死,我要输了。”

奶娃尽全力用一个破瓶子抵挡着,不过他的脸上给划了一下,左手也挨了一下,漂亮的哔叽西装也破了,而他的喉咙眼看就要给割断了,这时跑过来两个妇女尖声喊着:“扫罗!扫罗!”

这时店里已经挤满了人,两个妇女根本进不来。男人们想用嘘声制止她们,但她们一直叫个不停,终于闹得所罗门先生出面干涉这场打斗了。

“好啦。好啦。打得差不多啦。”

“闭上你的嘴吧,所罗门。”

“让女人从这儿出去。”

“缠住他,扫罗,缠住那吸鸡巴的家伙。”

但是扫罗的眼上给割了个三角口子,血流如注,让他睁不开眼。所罗门先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开。他骂着奶娃走了,不过火气已经消了。

奶娃背靠着柜台站着,等着看是不是还有人准备朝他扑上来。等到看来没人再上来,人们只是接二连三地走出去看扫罗对推开他的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奶娃才颓然地喘了口气,抹了一把脸。过了不久,店里的人都已走光,只剩下店主一人,奶娃便把破瓶子一下甩到角落里。破瓶子歪歪斜斜地飞过那冷藏柜撞到墙上,碰了个粉碎落到地上。他走出店铺,仍然大口地喘着气,并朝四下望了一眼。四个上年纪的男人仍然坐在前廊上,似乎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奶娃的脸上仍在往下淌着血,不过手上的血已经干了。他朝一只白母鸡踢了一脚,接着便坐到了最上面的一层台阶上,用手帕擦着血迹。路当中站着三个空着双手的青年妇女看着他。她们大睁着眼,不过目光很含糊。几个孩子来到女人们身边,像一群鸟儿似的围着她们。谁也没说话。连门前坐着的四个男人也保持着沉默。没人走上前来给他一支香烟或是一杯水。只有孩子和母亲在周围走来走去。尽管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奶娃还是气得直打冷战,几乎冻僵了。要是他手上有一件武器,他非把眼前的人通通杀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