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9页)

“交好运的?”

“是的。他让告诉你,你的日子肯定会来的,要不就是,你的日子……反正是这类话……你的日子就在这里。我敢说他提到了日子,不过我说不准他讲的是会来呢,还是已经就在这里了。”他抿着嘴笑了起来,“但愿我的好日子就在这里吧。我已经等了五十七年了,可是还没来呢。”

店里的另外三个人也会心地笑了。可是奶娃却站在那里发呆,除去心脏,全身都僵住了,无声无息了。毫无疑问,有这么一个口信,或者说有这么一个带来口信的人。吉他在找他,在跟踪着他,而且是出于职业的原因。除非……吉他会不会用那句话来开玩笑呢?就是那句“七日”在其杀害对象耳边悄悄说的那句特殊的密语?

“喝得不痛快吗?”所罗门先生两眼瞅着他说,“甜汽水就不对我的胃口。”

奶娃摇了摇头,把剩下的汽水一仰脖喝个精光。“不是,”他说,“我只是……开车有点累了。我想我得在外边坐一会儿。”说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要不要给你把车子检查一下?”所罗门先生的声音里有点不痛快。

“等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回来。”

奶娃推开纱门,走到外面的门廊上。太阳火辣辣的。他脱下上衣,搭在肩膀上,用食指勾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土路。大敞着门的住宅一栋栋远远地间隔着,空地上是几条狗、几只鸡、一些小孩子和空着两手的妇女们。她们坐在门廊上,或是走在路上,扭动着棉布衣裙里的臀部,露出两条光腿,鬈曲的头发梳成辫子或在脑后盘成圆圆的发髻。他十分渴望把其中的一个搞上手。在一间小屋里蜷在那个女人的怀抱之中,要不就是那个女人,再有那个女人也成。恐怕当年的派拉特就是这副样子,甚至现在也没变,只不过换了地方,到了北方的大城市,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眼角往上吊着的大睁着的睡意惺忪的眼睛、高高的颧骨、让草莓染得比皮肤还黑的丰满的嘴唇,还有长长的脖子。他心想,这地方一定盛行族内通婚。所有的妇女都相差无几,而且除去一些浅肤色、红头发的男人(就像所罗门先生那样),多数男人的长相也很像这些妇女。到沙理玛来的外地人大概为数甚少,所以根本没有新鲜血统的人在此定居。

奶娃迈步离开门廊,赶得一群母鸡四处乱跑。他沿着大路走向一丛树木,附近是一座教堂或是俱乐部之类的建筑。一群儿童在树后玩耍。他把上衣往烧坏的草上一扔,一屁股坐下来,点燃了一支香烟。

吉他在这儿。已经打听过他。可是,他怕的是什么呢?他们是朋友,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啊。他们无话不谈,他把“七日”的一切内情全都告诉了他。没有比这更大的信赖了。奶娃是他的知己,甚至几乎是同谋。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真是荒唐无稽。吉他肯定特意留下口信,这样,尽管没有提名道姓,奶娃也清楚是谁在找他了。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吉他大概是在外逃,说不定是在躲避警察,于是决定跑到他的朋友——除去“七日”成员唯一了解全部内情并且可以信得过的朋友这儿来。吉他需要找到奶娃,他需要帮助。就是这么回事。但是,如果吉他知道奶娃朝沙理玛进发,他肯定是从罗阿诺克或者库尔佩帕——或者甚至是在丹维尔打听到的。不过,要是他打听到了这一点,为什么还要等待呢?他现在在哪里?困境。吉他陷入困境了。

在他身后,那群儿童正在一边唱歌,一边做着“围着玫瑰敲铃”或是“说俏皮话的小孩走路”的游戏。奶娃转过身来观看。大概有八九个男孩和女孩站成一个圆圈。围在中间的男孩伸直两条胳膊,像一架飞机似的转着,别的孩子唱着一首意思不明的顺口溜:

吉是所罗门的独子

来卜巴耶勒,来卜巴哔

扶摇直上,飞抵太阳

来卜巴耶勒,来卜巴哔

他们接着唱了几节,中间那个男孩一直在模仿飞机。游戏的高潮,伴随着更快转动、高声快叫一句没什么意思的词儿:“所罗门、莱、巴巴利、舒;还有雅拉巴、麦地那村庄,”——一直唱到最后一句:“二十一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是吉!”唱到这里,中间那男孩摔倒在地,而别的孩子则尖叫一声。

奶娃看着孩子们。他是个孩子的时候,从来没玩过这种游戏。他刚能扶着窗台站起来,就因为不能飞行感到难过。到他上学之后,他那身丝绒西装又使别的孩子同他疏远了。白人和黑人孩子认为他是个可笑的家伙,他们笑话着他跑开,看着他没午饭吃,没蜡笔用,甚至没法通过他们的“战线”去厕所或饮水喷头。他母亲最后只好屈从于他的要求,给他换上灯芯绒的灯笼裤或直筒裤,这样情况才算有所好转,但仍然没谁来邀他一起玩围成一圈的游戏,边唱边玩的游戏,或是搭伙干些什么,直到后来吉他把那四个欺负他的孩子赶开才算完事。奶娃笑着回忆起吉他怎么对那四个围上他的孩子龇牙咧嘴,嗥嗥乱叫。那还是奶娃头一次看到有人当真那么喜欢打架。后来,吉他把自己头上那顶棒球帽摘下来递给奶娃,嘱咐他把鼻血抹掉。奶娃把擦过鼻血的球帽还给吉他,吉他就这么扣回头上了。

如今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奶娃很不好意思:刚才他竟然还为吉他留下的口信害怕过、怀疑过呢。等到碰上吉他,他会把一切都说清楚的,也一定要全力以赴来帮助他。奶娃站起身,掸了掸上衣上的土。一只黑羽公鸡神气十足地走过他身旁,血红的鸡冠像座危崖峭壁似的朝前探着。

奶娃回身朝所罗门的杂货店走去。他需要有个地方歇一歇,打听打听情况,还要找个女人,倒不一定是为了那件事。不管起点在哪里,他反正是要开始啦。吉他打听过他,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件好事。他要等候吉他,还要等着看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修一下风扇皮带,因此在这里闲逛一下是天经地义的。他迈上台阶,把原来待在那儿的母鸡和猫吓得跑开了。

“好点了吗,你?”所罗门先生问道。

“好多了。刚才就是想伸伸懒腰,松快松快,就是这么着。”他朝窗口仰了仰下颏,“这一块儿不错。挺安静的。女人也挺标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