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4/12页)

奶娃倚在一棵树上,在门口等着。现在他明白了,如果说曾经有过什么怀疑,那么他父亲原来告诉他的一切全是真的。她是个蠢笨、自私、古怪,还有点下流的女人。他又一次感到受了凌辱。为什么他全家不能有一个人稍微正常点呢?

他等了一小时,她才出来。

“喂,妈妈。”他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他感到的那样冷酷无情;同时,他突然从树后出来,想吓她一跳。

他成功了。她吓了一哆嗦,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麦肯!是你吗?你跑这儿来啦?哦,我的老天爷。我——”她竭力想把局面弄得自然些,眨了眨眼,惨淡地笑一笑,一面搜寻着字眼,琢磨着举止和礼仪。

奶娃打断了她的话,“你跑这儿来趴到你父亲的坟上啦?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这么干来着?时常来和你父亲过上一夜?”

露丝的肩膀似乎陷了下去,但却用镇静得令人吃惊的口气说:“咱们一块儿到火车站去吧。”

母子俩谁也没开口,就这样在挡风板里干等着回城的火车,足足待了四十五分钟。太阳升起来,照亮了墙板上涂的年轻情人的名字。几个男人走上了站台的台阶。

火车从岔道上掉头过来了,他们俩还是都不说话。只是在车轮开始转动,引擎发出启动的声音时,露丝才开口。她是从一个句子的后半截开始的,似乎自从和儿子离开墓地以来,一直在沉思。

“……因为事实上我是一个小妇人。我不是指岁数小;我是说个子小,而个子小是因为我给压小了。我住在一幢了不起的大宅第里,可那房子却把我压成了小包裹。我没有朋友,只有想摸摸我裙衫和白丝长袜的同学。但是我没想过需要朋友,因为我有他。我个子小,可他是大块头。他是唯一关心过我死活的人。很多人对我的死活只是感兴趣,但他是关心。他不是热诚而令人感到亲切的人,麦肯。当然,他是个傲慢的人,而且还常常是个愚蠢和有危害的人。可他关心我是不是活着,关心我活得怎么样。从过去到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曾经这样关心过我。为了这一点,我干什么都甘心。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待在他面前,待在他的那堆东西里边,那些他使用过、触摸过的东西。后来,我又有了同样重要的事可干,那就是我得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我从他身上得到的那种关心之情仍然左右着我。

“我不是个怪女人。我是个小女人。

“你爸爸和你整天待在一起,我不知道他在店里都对你说了我些什么。可是我知道,就像知道自己名字那样清楚地知道,他只会告诉你让他心满意足的事情。我知道他从来没对你讲过,是他杀了我父亲,他还想杀你。因为你们祖孙二人都把我的注意力从他身上引开。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些。我还知道,他从来没告诉你,他把我父亲的药物扔了,可这是真的。而我却救不了我的父亲。麦肯把他的药拿走了,我根本不知道。要不是派拉特,我也救不了你的命。你能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多亏派拉特帮忙。”

“派拉特?”奶娃开始清醒了。刚才母亲讲的时候,他是带着那种等着受骗并且已经心中有数的迟钝的耳朵去听的。

“是派拉特。又老又怪又温柔的派拉特。自从我父亲死后,你父亲和我没有同过房。那会儿,莉娜和科林西安丝才刚刚学走路。我们大吵了一场。他威胁说要杀死我,我反过来威胁他说要到警察局告发他对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我们俩谁也没真那么干。据我猜测,对他来说,我父亲的钱比杀死我所感到的满足更为重要。而我要不是因为我那两个小宝宝,倒宁可高高兴兴地死掉。不过,他当真搬到了另一个房间,事情就这么僵着,后来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当时想到,要是非得这么过日子不可,我真的会死的。没人肯挨我一下,甚至没人看来肯挨我一下。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来费尔菲尔德。到这儿来谈一谈,跟一个只会愿意听而不会笑话我的人谈一谈。一个我信得过的人。一个信任我的人。一个……曾经对我感兴趣的人。这都是为了我自己的缘故。我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在地下。你知道你父亲不跟我同床睡觉时我才二十岁。那日子不好过,麦肯。非常不好过。到我三十岁的时候……我想我那会儿当真害怕我会那样死去。

“后来,派拉特来到城里。她来到这个城市时的那副神气,就像这城市属于她所有似的。派拉特、丽巴,还带着丽巴的小女孩哈格尔。派拉特马上来看麦肯。她一见到我,就明白了我的苦恼是什么。一天,她问我:‘你是不是需要他?’‘我需要一个人。’我告诉她。‘他跟任何人一样顶用,’她说,‘再说,你会怀孕而你的孩子理应是他的。他应该有个儿子。要不,我们这家就绝后了。’

“她让我做了些可笑的事。她给了我一点灰绿色、像草一样的东西,让我放进他吃的东西里。”露丝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像个医生,像个做着一项重大科学实验的化学家。那玩意儿还真管用。麦肯一连四天来找我。甚至白天上班休息的时间也从办公室回家来找我。他样子有点惶惑,但确实来了。接着一切都过去了。两个月之后我怀孕了。等他发现了这件事,立即怀疑到派拉特,还告诉我要把胎儿流产。可我不肯干,派拉特也帮我阻挡他。没有她,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她救了我一命,也救了你一命,麦肯。她也救了你。她关心你,简直把你当成了她亲生的。后来你父亲把她赶走了。”

奶娃把头靠在前面座位冰冷的铁扶手上。双手紧握,让那凉凉的铁环套住他的头,然后扭过脸来向着他母亲。“你父亲死的时候,你是不是跟他一起躺在床上?一丝不挂?”

“没有。可我确实跪在他的床边,穿着带背带的长衬衫,吻着他那漂亮的手指头。这些手指是他身上唯一没有……”

“你让我吃你的奶。”

“是的。”

“直到我……大了,太大了。”

露丝朝儿子转过身来。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底,“我还为你祈祷。每逢单日、单夜。两腿跪下。现在你来说说,我跪在那里对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