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7页)

他们推测着温妮·露丝最近一次杀人的动机。有人说她挣脱束缚变得堕落并且出去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可是她心里清楚,不能指望一个成年男子要她,所以才去找一个小学生。也有人说,她可能是不喜欢那种帮上有黄皮的白便鞋,在她逃出疯人院,走了四百英里去找安身之地时,看到的第一桩事,就是一个小孩穿着一双那样的鞋,她无法容忍,就胡作非为起来了。

在这种种玩笑之中,含着一股子没说出口的恐惧。警察说,有一个证人看到一个“头发蓬松的黑人”从发现孩子尸体的学校院子里跑走了。

“就是山姆·谢帕德拿斧子砍他老婆时他们看到的同一个头发蓬松的黑人。”波特说。

“是用锤子砸的,伙计,”吉他说,“砸了二十七下。”

“伟大的耶稣。他为什么砸二十七下呢?这么杀人太惨了。”

“所有杀人全都是惨的。”“医院”托米说,“杀人总是惨的。你看到电影里英雄用两手掐住别人的脖子,被害的咳嗽一下就断气了,对吧?别信那一套,我的朋友们。人的身体有强大的生命力,一旦生命处于危险,就会拼出全身力气来。”

“你打仗的时候,杀死过人吗,托米?”

“我对几个人下过手。”

“用手?”

“用刺刀,朋友。步兵第九十二军团的人拼过刺刀。贝露森林中闪过刀光血影,真的闪过刀光血影。”

“当时感觉怎样?”

“不是滋味。可不是滋味哪。哪怕你明知道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你还是觉得这种事野蛮无比。”

大家像往常一样笑着托米讲话的特有方式。

“那是因为你无论如何也不想在军队里混事。”一个胖子说,“要是你在街上闲逛,刚好碰上奥瓦尔·福布斯,你会怎么样?”

“孩子,我倒情愿杀死那吸血鬼。”一个大块头的人说道。

“你要是总这么说,他们会很快在闹市区把你这蠢驴抓起来的。”

“我的头发可不蓬松。”

“他们会让你的头发蓬松起来的。”

“他们会戴上铜指套揍你,把你的脑袋打个稀烂,管那叫头发蓬松。”

在“纽约州”开心的咯咯笑声中,奶娃当时似乎感到里边有一种惨淡和紧张的劲头。屋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在大街上走的时候,经常被人抓起来,而且不管用什么方法证明他是谁,谋杀案发生时他在什么地方,他总得有一段受审的不愉快。

还有一个情况。有一段时间,奶娃不断注意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些谋杀案中多少总有几次是某个黑人干的或有黑人在场。有的人说漏了嘴,有的人对被害者一清二楚,就拿温妮·露丝是否无法忍受那种鞋子来说,那个男孩是不是穿的就是那种鞋?报纸上讲到这点没有?还是仅仅是开玩笑的人随心所欲杜撰出来危言耸听的细节?

托米兄弟俩清理着理发馆。“关门了。”他们对一个往里探头的人说,“营业时间过了。”谈话停止了,屋里闲坐的人似乎都不愿意离开。吉他也不想走,可最后还是匆忙穿上外衣,跟“纽约州”比画了两下拳头,然后随奶娃出了屋门。城南的店铺以黯淡的花环和灯光为特色,现在让圣诞节期间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汽船和城里电灯杆上挂起的一串串铃铛一衬,更显得昏暗无光了。只有闹市区灯光通明,节日气氛炽烈,显出一派希望。

两个小伙子沿着第十街朝吉他的住处走着。

“想入非非,”奶娃说,“一些想入非非的废话。”

“想入非非的世界,”吉他说,“一个想入非非的搅得他妈的乱七八糟的世界。”

奶娃点了点头,“‘铁道’托米说那孩子穿了一双白便鞋。”

“他是这么说的吗?”吉他问道。

“他是这么说的吗?你明知道他就是这么说的嘛。你当时还跟我们大伙一块儿哄堂大笑呢。”

吉他瞅了他一眼,说:“你干吗要乍开鼻孔?”

“我知道有人在搪塞我时,我就会这样。”

“其实就这么些,伙计。再没什么了。我不过是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你的意思是不想再同我谈这件事。在托米的店里你可谈得挺起劲儿的。”

“听着,小奶,我们亲密相处有好多年了,对不?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就没什么不同了。我们不可能总是用同样的方式思考问题。我们不能把这种事搁一搁吗?这个世界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的人好奇,有的人就不;有的人爱讲话,有的人爱叫喊;有的人是踢人的,有的人是挨踢的。现在,就拿你爹来说吧,他就是个踢人的。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在把我们踢出我们住的屋子。就在你我之间,也有这么一点不同,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成了朋友……”

奶娃停住了脚步,并强使吉他也停住了脚步转过脸来。“我知道你不打算给我来一大堆废话的讲演。”

“不是讲演,伙计。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好吧,说吧。可别来那种一大堆废话的讲演。”

“你管什么叫讲演呢?”吉他问道,“是不是在你有两秒钟不开口的时候?是不是在你只听别人说自己不讲话的时候?是不是这就叫讲演?”

“有的人跟一个三十一岁的成年人谈起话来就像对一个十岁的小孩训话一样,这就叫讲演。”

“你到底想不想让我说?”

“说嘛。讲吧。不过,不要对我用那种可笑的腔调。就像你是教师,而我是个拖鼻涕的小家伙。”

“这就成问题了,奶娃。你对我讲话的语气比对我讲的内容还感兴趣。我只是想说,我们不必事事一致。你和我是不一样的,还有——”

“你的意思是说,你有些臭秘密,不想让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我会感兴趣,而你却不见得。”

“你怎么知道我不见得感兴趣?”

“我了解你。我一直很了解你。你有你一帮子高贵的朋友,你们在光荣岛上聚餐,花得起一半脑筋去想一桩交际。你可以搞个红头发的娘儿们,也可以搞个城南的娘儿们,而不去谈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