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第3/3页)

她想起去看她的同一天,是内森打开了卧室的门并发现了尸体。他说他立刻就知道她已经死了,不是因为她睁着眼睛,而是因为她张着嘴。在他看来,她正在打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夸张的哈欠。他马上跑到街对面去找茶壶的妈妈,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发出了一声“嗬!”——就像火车要开动时列车员的叫声,只是更响—还跳了几步舞。没有一个女人在慌乱中丢下手中正在缝的被子向她家跑去,也没有一个女人扔下正在拧的湿衣服向她家跑去。连男人们得知后也只是“嗯”了一声。那一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过来。夜晚悄悄地让位给第二个白昼,秀拉的尸体仍然躺在伊娃的床上,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张着嘴试图打完那个哈欠。人们对待秀拉的这种坚决态度实在很奇怪。因为就连镇上那个放荡不羁的妓女查娜死的时候(她的黑人儿子和白人儿子在听说她快咽气时说的是“她还没死啊”),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出来给这个堕落的姐妹送行。

最后还是奈尔打电话给医院,然后给停尸间,再给警察局,最后到来的是警察。于是白人接了手。他们开着警车前来,把尸体抬下台阶,走过四棵梨树,在所有人面前把她放进车里,就像当年对待汉娜那样。警察做笔录时,没有人提供任何信息。他们花了好几个钟头才查明死者的名字,因为电话里只说了木匠路七号的匹斯小姐。因此,他们离开时只带走了这些:一具尸体、一个名字和一行地址。白人不得不为她清洗、穿衣、打点一切直到下葬。这件事被办得漂漂亮亮,因为人们发现她有一份丰厚的死亡保险。奈尔去了殡仪馆,但钉好盖的棺材让她震惊不已,她只待了几分钟就回去了。

第二天,奈尔去参加葬礼,却发现她是在场唯一的黑人,她鼓起勇气去面对玫瑰和滑轮。只有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才看到公墓门口围着一群黑人。他们没有进来的意思,也没穿参加葬礼的衣服,只是在那里等待着。直到那些白人——掘墓人,霍吉斯先生和太太以及给他们做助手的小儿子——离开以后,来自“底部”山上的黑人们才带着躲闪的心和麻木的眼睛走进来,在把他们同他们所知的最深重的仇恨隔开的拱起的土堆边唱起《我们聚集生命河边》。我们是否该聚集在生命河边?在那条美丽的,美丽的河边?这个问题凝聚起了十月的空气。或许秀拉就在那时回答了他们,因为恰在此刻下起了雨,女人们小跑着穿过草地,唯恐她们拉直的头发会被毁掉。

奈尔心情沮丧而沉重地离开了公墓中的黑人区。在路上某处,夏德拉克和她擦肩而过。他须发更乱了,上了点年纪,但他的疯狂仍然活力四射。他看了一眼这个脸上映有落日余晖、匆忙赶路的女人。

他停下脚步。试着回忆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苦苦思索让他难以忍受,于是他继续赶路。他要去阳光谷运垃圾,等他回到家,天就全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卖过鱼了。这条河已经杀死了他所有的鱼。再也没有银灰色的闪光,再也没有平滑、宽阔、从容的姿态。再也没有鱼鳃的缓缓翕动。再也没有钓丝的轻轻颤抖。

夏德拉克和奈尔背对着彼此走远,各自回忆着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过去的事越来越多地涌上心头。

突然,奈尔停下了脚步。她的眼皮一跳,感到一阵灼痛。

“秀拉?”她悄声说,目光扫过树梢,“秀拉?”

树叶摇动,泥土转移,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过熟的植物的气息。一只柔软的毛球爆裂了,像微风中的蒲公英一样散开。

“我一直,一直,以为我想念的是裘德。”一阵失落的空虚压上她的胸口,涌上她的喉咙。“我们是在一起的女孩。”就像在解释什么一样,她说。“噢,天啊,秀拉,”她哭着说,“女孩,女孩,女孩女孩女孩。”

她痛快地哭了出来,大声,悠长,无底也无顶,只有一圈又一圈盘旋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