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7页)

门是锁上的,玛尔芳直到深夜才会从她在40街的办公大楼回来,所以一个想法令他们激动不已:如果可能,他们几乎可以一起过夜了。就是说,如果爱丽丝·曼弗雷德或者维奥莱特出门旅行,那么他们两个就能把他要送给她的礼物拖到夜里最黑的时刻,直到闻见了双氧水和蜡膏的气味,玛尔芳下班回家。事实上,定下了一起去“墨西哥”的计划以后,多卡丝就蹑手蹑脚地出门下了台阶,然后,维奥莱特做完晚上的头发在七点钟左右回到家里,发现乔已经为鸟换过水,给鸟笼上了布罩。在那些个夜晚,乔对睡意全无地躺在他沉默寡言的妻子身边并不在意,因为他的心思都花到这个年轻的女神般的姑娘身上了,她既给他的生活带来幸福,又让他希望自己不曾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玛尔芳独自一人跟报纸和印在小书里的别人的故事生活在一起。她不在班上把办公大楼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时候,就把书上的故事和她对周围人们的敏锐观察捏合在一起。很少有什么能逃得过这个在晚上六点钟逆着车流搭乘电车的女人。她检查有权有势的白人男子的废纸篓,察看他们桌子上女人和孩子的照片,听他们在楼道里谈话,听卫生间里传出的笑声好像她的氨水瓶中冒出的烟雾一样渗到扫帚间里。她检查他们塞在椅垫下面、塞在文字印成两栏的书籍后面的长颈酒瓶,然后再把酒瓶重新放好。她知道谁对正义和女人内衣有着同等的嗜好,谁爱着自己的老婆,谁又跟别人共享老婆。知道谁跟儿子打架,从不跟老子说话。她一点一点地从楼道往他们的办公室里凑,而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从不捂上听筒让她走开,就是加班加点干所谓“正经事”的时候也没有把声音压低成机密的窃窃私语。

可是玛尔芳对他们并不感兴趣;她只不过是注意到了。她的兴趣在街坊邻里那儿。

“甜甜”把名字从威廉·扬格改为“小凯撒”之前,在130街偷了一个信箱。找的究竟是邮件、现金还是什么,玛尔芳不得而知。她把他从七岁起一直带大,养成了一个谁都没料到的规规矩矩的外甥。起码在白天是。可是,玛尔芳晚上六点钟到凌晨两点半上夜班的时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她无从知道;别的事情,她是在他去了芝加哥、要么是圣地亚哥、要么就是个叫什么哥的城市之后才发现的。

她的一个发现解释了她的食品袋的失踪——她洗净叠好放在皮包里、去集市时带的那个二十磅盐袋子。她在“甜甜”房间的暖气片后面找到它的时候,里面装满了没盖邮戳的邮件。她翻看的时候,第一个冲动就是把它们重新叠好、封好,赶紧投进信箱。可到头来,她却一封一封地读了起来,包括“甜甜”还没费心撕开的那些信。除了辨认签名还有点乐趣,读信最后变得索然寡味。

亲爱的海伦·摩尔:问候海伦的健康;就写信者自己的健康作答复。天气。骗人。保证。爱。然后是签名,就好像海伦信收得太多,那么多的亲戚朋友她都想不起来了似的,用斜体字把她或他本人的名字签得老大:你忠实的姐姐,某某太太;或者是,爱你的父亲L.汉德森·伍德沃德,于纽约。

其中有几封信需要玛尔芳来做点什么。一个职业学校的学生给一所法律函授学校寄了一套申请表,信中附了需缴纳的一块钱,现在却不见了。玛尔芳没有多余的一块钱给丽拉·斯宾塞交入学金,可她却担心那个姑娘要是没当成律师,这辈子只能系着围裙打工了。于是她动手往信里加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我眼下没有一块钱,不过一旦得知您已收到这份申请表并且同意接收我,我就会有钱缴付,如果到那时候您告知我您还没有收到而且真的需要。”

她读到温瑟姆·克拉克寄往巴拿马的信时感到很难过,这个女人向她那在运河区(即巴拿马运河区。)工作的丈夫抱怨他给她寄的钱微不足道、不够花——钱少得可怜,她只好放弃她的工作,带着孩子回巴巴多斯(加勒比海一个岛国。)去。玛尔芳能感觉到生活之墙向着那个女人的手掌压将下来;感觉到她双手乱敲一气敲得生疼;她的身躯叫那一窝小孩子给拽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写道,“我做什么都没用。姨妈对什么事都大吵大闹。我受不了啦。孩子们也像我一样难受。你寄来的钱不够我们花的。我们在这儿都快淹死了,还不如回老家淹死好,那是你母亲、我母亲和大树的故乡。”

哦,玛尔芳想,她在梦想巴巴多斯的大树吗?比公园里的那些还大吗?那肯定是丛林了。

温瑟姆说:“很难过你的好朋友在大火里烧死了,为他也为你祈祷,怎么白人一在哪儿干大事,哪儿就有这么多黑人死去呢?我猜你会想这不是大人提的问题。你有什么别的东西就随便寄点到温得厄姆路来吧,从现在起再发两回工资我和宝宝们就搬走了。桑尼说他有擦皮鞋挣的钱作他自己的路费,所以什么都别担心,好好保重吧。你最亲爱的妻子温瑟姆·克拉克太太。”

玛尔芳不认识埃治库姆大道三百号街区的温瑟姆或其他什么人,尽管那里有一栋楼里住满了有钱的西印度群岛人,他们不跟人往来,从他们窗口飘出的佐料味她也闻不出是什么。现在的问题是得让温瑟姆要动身的消息赶紧传到巴拿马,两次工资早就发过了,可别让更多的现金汇到埃治库姆,让那个姨妈拿着;谁知道呢,如果她真像温瑟姆说的那样可恶(偷偷往孩子们的牛奶里掺水,因为那五岁的孩子不会使又烫又沉的烙铁就打他),她就会把钱私吞了。玛尔芳仔细地把这封信重新封好,心想,她要再加上一枚一分钱的邮票,说不定会帮它快一点到巴拿马呢。

只有一封信让她为难,而且很怀疑那个写下这种话的女人,更别提去做她已做下、许愿还要做的那些事了。信的作者和她的情人住在同一栋楼里。玛尔芳不知道她干吗要浪费三分钱邮票,难道就为了找个乐子,让政府部门在帮她传递着激情吗?玛尔芳冒着汗,轻轻地喘着气,强迫自己读了好几遍。问题是是否要给M.圣人先生(信封上就是这么称呼的,在信笺上他被称作“爹爹”)寄去“你永远的热蒸汽”写的这封信。信写下后已过了一个月,“蒸汽”也许在寻思自己是不是走得太远了。要么,这一个月里“圣人爹爹”和“蒸汽”又干下了不少那种黏黏糊糊的下作事?最后她决定把那封信寄出去,附上她自己的一张纸条——劝这个“爹爹”多加小心,而且让他注意看看从《机会杂志》剪下的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