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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长着黄头发的高个子男人来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他厌恶那饭食,我还在他眼里看到某些东西,表明他不信任先生、夫人或他们那几个儿子。我觉得他走的是另一条路。他的国家离这儿很远。他的心里没有野兽。他从未像先生看我那样看我。他不想要。

我不知道谁是你的爸爸。四下太黑,我看不清他们任何人。他们夜里来的,把我们三个,包括贝丝,带到了一个晾烟棚里。一个个黑影坐在桶上,然后站起来。他们说他们被要求强行进入我们。完全没有保护。在这种地方做女人,就是做一个永远长不上的裸露伤口。即使结了疤,底下也永远生着脓。

侮辱一直在我们家族的王和其他家族的王之间来回往复,持续了好几个季节。我觉得男人们靠侮辱牲畜、女人、水和庄稼来长壮。一切都在加剧,最后,他们家族的男人烧了我们的房子,把那些他们没能杀死的或后来找到的聚集到一起去做交易。我们被用藤条捆绑在一起,转移了四次,每次都有更多的买卖、挑拣和死亡。我们的数目增加或减少着,直到我们当中的可能七十或一百个人被赶进一个牲畜候宰栏。我们在那儿看到了一些男人,以为他们不是病了就是死了,但不久我们就认识到,他们既没病也没死。他们的皮肤令人困惑。看管我们和卖我们的都是黑人。有两个人戴着帽子,在他们的喉咙处还吊着奇怪的布片。他们让我们放心,说那些漂白了的男人并不想吃我们。可是各种折磨仍在继续。有时我们唱歌。我们中的一些人打架。大多时候我们睡觉或哭泣。后来,那些漂白了的男人把我们分开,放进几个独木舟里。我们来到一座为在大海上漂流而造的房子。每一处水,河或海,下面都有鲨鱼。那些看守我们的漂白了的男人喜欢极了这一切,就像鲨鱼很高兴有一块食物丰富的摄食区。

我欢迎围上来的鲨鱼,可它们躲着我,仿佛知道我宁愿要它们的牙齿也不要那些绕在我脖子、腰和脚踝上的铁链。独木舟倾倒时,我们当中有些人跳了出去,另一些人被卷到了水底,而直到我们活下来的人被重新抓回去置于监管之下,我们才看到他们在水里打旋的血。我们给放进那座在海上漂流的房子,我们第一次看到老鼠,而且很难想出个死的办法来。我们当中有些人尝试过;有些人真死了。拒绝吃油炸芋头。扼自己的喉咙。将身体送给日夜不休地追随我们的鲨鱼。我知道他们以用鞭子抽打我们为乐,但我也知道,他们同样以抽打他们自己为乐。在这里毫无理性可言。谁活谁死?在那样一片呻吟声和吼叫声中,在那样的黑暗中,在那样难受的处境中,谁又能说得清呢?打紧的是要么在你自己的排泄物中活着;要么在别人的排泄物中活着。

巴巴多斯,我听到他们说。在一次又一次为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死去而困惑苦思之后。在为给扔出船外而装死之后。不管心里怎么打算,身体却有另外的兴趣。因此,为巴巴多斯干杯,为我在这儿清新的空气中找到了宽慰,在有着家乡色彩的天空下站直了身子。感谢那熟悉的太阳的炽热代替了拥挤的肉体冒出的蒸汽。也感谢大地支撑着我的双脚,就算要跟那么多人同住在一个牲口圈里也没关系。那牲口圈比我们在海上时待的那个货舱还要小。我们一个挨一个地被要求跳高、弯腰、张嘴。孩子们最擅长这个。就像被大象踩踏过的草一样,他们弹跳起来,再次试着去生存。他们早就不哭了。此刻,大睁着眼睛的他们努力讨人喜欢,努力表现出他们的能力,也就是他们活着的价值。他们能够活下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而又将会有一伙人来摧残他们,这又是多么不出所料啊。一伙用手指摸着铁扣和皮鞭的龇牙咧嘴的男人。因贪婪和欲望而涨红了脸的男人。或者,如我渐渐明白的那样,被甘蔗地里那些致命的动物所毁掉的男人,我们给带到那里就是去收割甘蔗的。蛇,毒蜘蛛,以及他们叫作短吻鳄的大蜥蜴。我只在甘蔗地里烘烤了很短一段时间,他们就把我带去坐到了太阳底下的一块平台上。我就是在那里得知,我不是来自我们国家的人,也不是来自我们家族的人。我是个negrita(西班牙语,意为黑皮肤女孩。)。一切。语言、服装、神、舞蹈、习俗、装饰、歌曲——所有的这一切在我的肤色中搅作一团。因此,我是以一个黑人的身份被先生买下、带出甘蔗地、坐船往北到达他的烟草农场的。于是,出现了一线希望。然而首先是配对,我、贝丝以及另外一个人被带到晾烟棚。事后,奉命给我们开苞的男人们道了歉。后来一名监工给了我们每人一只橘子。这本来挺好的。本来两次都挺好的,因为结果就是有了你和你弟弟。可后来先生和他妻子来了。我开始去跟神父倾诉,可羞耻让我说了些废话。他没明白,要么就是不相信。他叫我不要绝望也不要灰心,叫我全心热爱上帝和耶稣基督;叫我为救赎祈祷;他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是没有灵魂的动物,也不是什么诅咒;他说清教徒有错,有罪,还说如果在思想和行为上保持清白,我就会在这一世悲惨的生活之外受到欢迎,进入一个永恒的世界,阿门。

可你却想要一双放荡女人的鞋,一块围着你胸脯的布,那东西可没什么好处。你抓住了先生的目光。当那个高个子男人吃完饭,陪先生一起步行穿过那些木棚时,我在那个水泵边唱歌。那支歌唱的是一只绿色的鸟为猴子偷了它的蛋而战斗和死去的故事。我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就把你和你弟弟拢到一起,站到他们眼前。

一个机会,我想。同样没有保护,但有不同。你穿着那双鞋站在那儿,那高个子男人哈哈大笑,说要用我抵债。我知道先生不会答应的。我说:你。带走你,我的女儿。因为我看见那高个子男人把你看成一个人的孩子,而不是八枚西班牙硬币。我在他面前跪下。希望奇迹发生。他说行。

这不是一个奇迹。不是上帝赐予的奇迹。这是一份恩惠。是一个人施予的恩惠。我一直跪着。跪在尘土里,我的心将每日每夜地留在那里,尘土里,直到你明白我所知道并渴望告诉你的事:接受支配他人的权利是一件难事;强行夺取支配他人的权利是一件错事;把自我的支配权交给他人是一件邪恶的事。

哦,佛罗伦斯。我的爱。听听你妈妈(原文为葡萄牙语。)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