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5页)

莉娜说,有一些圣灵关照着武士和猎人,还有另一些圣灵守卫着处女和母亲。而我哪个都不是。神父说,领圣餐是最灵验的祈愿方式,其次是祈祷。这附近没有圣餐,而当我所要的一切都不讨圣母喜欢时,我羞于向她祈祷。我觉得太太在这个问题上无话可说。她总是躲避着浸信会的人和那些去教堂的村妇。尽管如此,当我们三个,我、太太和“悲哀”,去卖两头牛犊时,她们还是惹恼了太太。她们在后面一路小跑追我们乘坐的马车。太太谈价钱的时候,我们在一边等候。这时“悲哀”跳下马车,走到那商贩的摊位后面,在那儿,一个村妇扇了她好几个耳光,还朝她厉声尖叫。等太太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她和那个村妇的脸都气红了。“悲哀”不顾众目睽睽在那场子里撒尿。生意谈成,卖掉牛之后,太太就驾车带我们走了。走了一阵儿,她拉住马停下来。然后转向“悲哀”又抽了她几个耳光,还骂她傻。我惊呆了。太太从来不打我们。“悲哀”没哭也没答话。我想太太又对她说了点别的话,稍稍温和些的话,可我只看到太太眼里的神情。我和莉娜在等奈伊兄弟的马车时,那些路过的女人就是那样打量我们两个的。她们的眼神没有让人感到恐惧,只是那里面有一种伤人的东西。但我知道,太太心眼比她们好。某年冬季的一天,那时我还小,莉娜问她能不能把她死去的女儿的鞋子给我穿。那是双黑鞋,每只上都有六个纽扣。太太同意了,可看到我穿上那双鞋时,她突然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开始号啕大哭。老爷走过来,把她扶起,抱着她进了屋。

我从来不哭。哪怕那女人偷了我的斗篷和鞋子,让我在船上冻僵了,我也没流眼泪。

想到这些,我很伤心,于是我让自己去想你。你说你在这世上的行当有力而美丽。依我看,你也是一样。我不需要什么圣灵。也不需要圣餐和祈祷。你就是我的保护者。只有你。你能保护我,因为你说你是从新阿姆斯特丹来的自由人,而且你从来都是自由的。不像威尔或斯卡利,倒像老爷。自由或不自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懂那意味着什么。但我记得一件事。老爷的大门做好后,那么久不见你踪影,我有时就走着到处去找你。在新宅子和土坡后面,翻过那座山。我看到一排排的榆树间有一条小路,便走了进去。脚下是杂草和泥土。没一会儿,小路就离开了榆树林。在我的右手边,岩石拽拉着地面急降而下,左手边则是一座山。很高,高极了。我向上爬去,爬呀爬,在很高很高的高处,我看见了以前从未见过的猩红色的花。它们的叶子塞满了每个角落。气味芳香,我正要把手伸进花丛,去采几朵盛开的花。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东西,转过身我看到一只牡鹿正沿着岩石那边向上移动。它又高又大。而且很雄壮。站在那散发着诱人芳香的花墙和那牡鹿之间,我在想也许这个世界在向我展示别的什么东西。就好像自己不受束缚,选择什么,牡鹿,花墙,就可以去做什么。我对这种宽松有点害怕。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吗?我可不喜欢。我不想被你松开,因为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是活着的。等我作出选择,并且说了声早上好,那牡鹿便跳跃着离开了。

现在我在想另一件事。另一只指引方向的动物。老爷每年在五月洗澡。我们把一桶桶的热水倒进浴盆,还采集了些鹿蹄草叶撒进去。他坐上一会儿。膝盖戳出水面,盆沿上方的头发平直而湿润。不久,太太就到了,先拿一块肥皂,再换成一柄短帚。全身被擦洗得红润之后,老爷便站起身。她用一块布裹在他身上,好吸干水。随后她进了浴盆,自己往身上泼水。他没有为她搓澡。他到房间里去穿戴。一头驼鹿从林间空地边的树丛中穿过。我、太太和莉娜,我们都看到了。它独自站在那里张望着。太太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她睁大眼睛瞪着。她的脸失去了血色。莉娜喊叫着,抛出一块石头。那头驼鹿缓缓转过身,走开了。像个头领。太太依旧战栗不止,仿佛来了某种邪恶的东西。我在想,她看起来多么弱小啊。那不过是一头对她,或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的驼鹿。太太并没有叫喊,也没接着向身上泼水。她不愿冒险作出选择。老爷走出来。太太站起身,向他奔去。她赤裸的皮肤上沾着鹿蹄草。莉娜和我看向彼此。我问,她怕什么呢?莉娜说,没什么。那她干吗要向老爷跑去呢?因为她能够,莉娜回答。黑压压一片麻雀突然从天而降,落到了树上。那些树似乎长出了这么多鸟,而没有一片树叶。莉娜指点着。她说,我们从来都没有造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造就了我们。刹那间,那些麻雀无声无响地飞走了。我不懂莉娜的话。是你造就了我,还有我的世界。已经完成了。不需要再选择。

多久她才能回来,他会在那里吗,他会来吗,某个游民会不会强奸她?那时她需要鞋,一双合脚的鞋,来换掉包着她两只脚的脏兮兮的破布,而直到莉娜给她做了一双鞋后,她才开口说了话。

丽贝卡思绪杂乱,把事件和时间都混淆了,除了人物。吞咽的需要,吞咽时的痛苦,恨不得把皮肉从骨头上撕下来的强烈冲动,只有当她没有知觉时才稍稍停歇——不是睡觉的时候,因为就梦的内容而言,和醒着时是一样的。

“我在陌生人当中吃喝拉撒了六个星期才来到这片土地上。”

她把这件事跟莉娜讲了一遍又一遍。只剩下莉娜一个人了,丽贝卡信赖她的理解力,重视她的评判。正如此刻,在春夜深蓝色的幕布下,比太太睡得还少的莉娜一边低声细语,一边在床周围摇动着一根羽状树枝。

“在陌生人当中,”丽贝卡说,“除去像鳕鱼一样挤在甲板间,没有别的办法。”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莉娜——此时她已经扔掉了她的魔杖,跪在了床边。

“我认得你。”丽贝卡说,她觉得对方在微笑,尽管并不确定。其他熟悉的面孔偶尔在眼前徘徊,随后就又离开了:她的女儿,那个帮她搬箱子、系紧扎带的水手,绞刑架上的一个男人。不,这个面孔是真实的。她认出了那双焦虑的黑眼睛,那黄褐色的皮肤。她怎么会不认得她唯一的朋友呢?为了向自己证实这一时刻的清晰,她说:“莉娜,你记得吗?那时我们没有壁炉。天气很冷。冷极了。我以为她要么哑要么聋,你知道的。血黏糊糊的。不管多少,从不流走……”她的声音紧张而隐秘,像是在揭露一个秘密。随后她陷入烧热与记忆之间的某处所在,静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