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路德维克,埃莱娜,雅洛斯拉夫 6

乏,乏。我甩不开这种乏的感觉。如今马队有了国王,它也已经去了广场,我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也就行了。我做着深呼吸好把倦意压一压。邻居们有的把脑袋探出来,向外面东张西望。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早该到了蹲家消停的时候了。东奔西颠,到处闯荡的想法已经没了,近来我已经只能在两三条街的范围里转悠过日子。

当我到达广场时,马队沿着大道已缓缓远去。我本想追上去,但我突然看见路德维克。他像一根木杆似的扎在道旁的绿草地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瞅着马上的小伙子们。这该死的路德维克!让他下地狱去好了!直到如今,他一直在躲着我,那好,今天我就是不见他!我转过脚跟朝一张长凳走去,就在广场的一棵苹果树下。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坐着,听听骑手们的喊声,它们的回响一阵比一阵小了。

我一直待在凳子上,听着,看着。众王马队越走越远。它真是可怜巴巴的,被路面上不停来来去去的汽车和摩托车挤到了挨着人行道的那一点点地方,后面也只跟着几个看热闹的,稀稀落落。观看众王马队的人越来越少,相反,倒来了个路德维克。他到这儿来会有什么事?见你的鬼去吧,路德维克。现在来太晚了。干什么都太晚了。你的来到就不是个好兆头,是个黑色信号,而偏偏正是我的符拉第米尔当国王的时候!

我扭过头去。村子广场上,只有十来个人在摊点周围、小酒馆的门口磨蹭不走,几乎个个醉醺醺的。酒鬼是民间节日活动最忠心的卫士,坚持到最后的卫士。时不时来上这么一回,他们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喝上一通。

一个小老头,彼恰切克老爹坐到我的身边。大不如从前喽。我点点头。如今跟从前没法比。几十年以前,几百年以前,这样的马队那才叫漂亮呢!哪儿像今天乱七八糟。今天这个够差劲的,整个就是糊弄。瞧瞧那些马胸前挂的心形香料面包!瞧那么多从大商场买来的纸花纸环足足有好几吨!从前的服装倒也是五颜六色的,但要简朴得多。打扮坐骑的不过就是一条红布系在马身周围。国王也一样,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面纱,而不是用花哨的彩带把整个面孔都遮上。另外,过去他要用牙齿咬住一枝玫瑰花,让他开不了口。

可不是,老爹,从前要好得多。那时候谁也用不着去追在年轻人屁股后面,求他们发善心来参加马队;也用不着预先开这么多的会,该谁负责组织,好处又该归谁,争吵不休!马队游行就像是从乡里自己冒出来的清泉水,从这个村转悠到那个村,为蒙着面的国王乞讨募捐。有时候还会遇到另一个马队,从另一个村镇来,于是有一场争斗。双方都拼命保护自己的国王,常常会大刀小刀地亮出来,要流血。当马队把对方的国王俘虏了,就会到酒馆里去喝个烂醉,全由这个国王的老子付账。

太对了,老爹,您说的是那么回事。想当年,大家让我当国王的时候,还是占领时期,根本没变成今天这个样呢。即使在战后,也是原来的那一套。我们大家原以为会发明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来呢,大伙儿又会重新按照老传统生活,甚至马队游行的愿望也会从生活深处涌出。我们巴望组织这些民间节日。只不过,涌水可不是能组织出来的。它不是大喷特喷就是滴水没有。您看到了吧,老爹,我们的处境就是这样:几支小曲子,几支游行的马队,就没有了,水枯干了。最后几滴水,几个小水滴,实实在在再没有了。

唉,众王马队,无影无踪了。它肯定已经拐弯进一条小巷,但仍能听得见它的声音。它的声音真好听。我闭上眼睛,好像自己还生活在当年,在另一个世纪。十分遥远的时代。后来我睁开眼,心想符拉第米尔当上国王真好,他是一个濒临危亡但美丽辉煌王国的国王。对这个王国我将矢志不移,直到它终结。

我离开了长凳。有人向我问好,是老库特奇。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他走路很艰难,拄着一根拐杖。我从没喜欢过他,可是他的老态又使我可怜。“您这是往哪去呀?”我问他。他说星期天出来略为走走,对身体有好处。“这次马队游行,您喜欢吗?”他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手势:“我连看都没看。”“咦,那为什么?”我奇怪了。又是一个手势,更气冲冲的;就在这时候我也猜出为什么来了:路德维克夹在观众里呢。库特奇,也不比我强,一样不想和路德维克见面。

“我理解您,”我对他说,“我的儿子今天也是马队的,可尽管这样,我跟在后面也没意思。”“那里面,有您的儿子?符拉第米尔吗?”“当然,”我回答,“他还是国王哩!”库特奇说:“哎哟,真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顶他说。“这真是怪透了!”库特奇又说,两只小眼睛忽闪忽闪地。“您倒说说,怎么啦?”我非要他说不可。“符拉第米尔和我们家的米洛在一块儿呢。”库特奇说。我并不认识什么米洛。他告诉我米洛是他的外孙,他女儿的小子。“不可能的,”我不肯相信他,“我明明看见他刚才不久骑在马上从我家里走的!”“我也一样,明明看见他的。米洛用摩托车把他载走了。”老头肯定地说。“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我说。赶紧又补上一句问:“那么他们是上哪儿去呢?”“喔,您要是不知道,那我也就不告诉您了!”库特奇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