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路德维克 l(第2/4页)

我在归途上又遇见不少人手里拿着粉红帽蛋卷,这些蛋卷仍然使我不断想起火炬。蛋卷的样子或许有着某种意义。虽然火炬并不真的是火炬,只是有着火炬的模样罢了,所以它们堂而皇之顶着的,那点儿讨人喜欢的玫瑰色,也就算不上享口福,只是有着享口福的模样罢了。这样一来,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小镇上,什么火炬、口福都不可避免地具有一种滑稽模仿意味。后来,我估计只要溯这些边舔边走的火炬手们的潮流而上,就定会有发现甜食店的运气,里面很可能有个放着桌椅板凳的角落,甚至还会有浓咖啡或小点心什么的。

结果,我踏进一家牛奶店:有人排着队买巧克力或牛奶,还带羊角面包,我又看见了高脚小桌子,顾客们倚着吃喝;店堂紧里面倒确实有几张小凳、椅子,但全有人占着。无奈,我也跟在队尾小步小步向前挪,十分钟后我得到了一杯巧克力和两个羊角面包。我拿着这些东西走到一张高桌前,上面已经堆有半打空啤酒杯。我想法在这桌面上找出一片没有流汤的地方,放下我的杯子。

我吞下这顿早餐的速度简直令人心酸:刚三分钟后,我就上了街。钟敲九点,眼下我还有两个钟头:埃莱娜今天早上乘头班飞机从布拉格起飞,得在布尔诺换汽车,十一点以前能到这儿。我知道,我这两个钟头实在是无所事事。

当然,我可以跑去看看我小时候的那些老地方,在我出生的房子附近逗留一会儿,妈妈一直住在那里直到最后。我常思念她,但是她那瘦小的身躯忍辱受欺长眠在一块别人家的大理石下,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我一回忆起她来就不是滋味:想到当年的走投无路,升起一种难忍的苦涩,所以我不愿意去想。

我只好去坐在广场的一张长凳上,又马上站起来,去观看橱窗,后来又到书店门前浏览书籍的封面装帧,最后在一家烟铺买了一份《红色权利报》,重新坐在长凳上,在那些味同嚼蜡的标题上溜一眼,看了两条国外花絮栏里多少还有些意思的新闻,把崭新的报纸折起来,塞进一个垃圾箱;然后,我慢慢地朝教堂走去,在大门前停下脚步,端详一番两个钟塔,再登上宽宽的台阶,钻过门洞,走进中殿,我悄悄地溜进去,省得让人家抱怨这个新来的也不划个十字,到这儿来不过是像进公园一样闲逛。

人渐渐多起来,我马上就觉出自己在这个地方简直手足无措,所以我赶紧走开;瞧瞧表,发现这点儿一无所用的时间真难熬。我自己强要自己用心去想埃莱娜,把这时间占上。可是思想却不然,始终木然不动,只是勉强唤起埃莱娜的直观样子。说穿了,这种现象众所周知:当一个男子等待一位女子的时候,他很难去思考关于她的什么东西,而只能是在她定型的形象下踱来踱去。

我就是这样踱着步。这时候我远远望见对面市政大楼前(如今是市人民委员会)停有十来辆婴儿车,都是空的。当时我不知道是在干什么。一个青年男子气喘吁吁跑过来把又一辆小推车排在它们旁边,他的女伴(显出有些兴奋的样子)从车里抱出一个带白花边的布包(里面肯定包着个小宝宝),接着这一对夫妇匆匆消失在市政厅里。我想反正还有一个半钟头要消磨,就跟了进去。

从宽大的楼梯脚下开始,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我越往上走见人越多。二楼过道里挤得满满的,而通向上面的楼梯却空空如也。那么招引这么多人来的大事显然是在二楼举行,想必是在那扇对着过道洞开的大门里面。过道里一大群人留连不去,我也凑了上去;原来那间屋子并不大,里面大约已有七排椅子坐上了人,他们似乎在等着看什么。前面有一个台墩,上面搁一张蒙上红布的长桌子,在一个瓶子里插着一大束花;后面墙上彩色国旗悬垂,那些褶子迭得十分艺术;台墩下,面朝墩基(离池座前排三米远),八张座椅列成半圆形。另一边,最里面,已经放好一架小风琴;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坐在前面,脑袋俯在揭起盖子的键盘上面。

还有几张椅子是空的;我占了一张。好久,什么动静也没有,但公众却丝毫没有不耐烦,大家转向相邻的人低声攀谈。这期间,走道里不肯离开的三五人群已经充满房间,坐上最后几个坐椅,或在周围席地而坐。

活动终于开始了:讲台后面,门开处,出现一位穿栗色衣裙的女士,细长的鼻子上架一副眼镜;她环顾在场的人,举起右手。我顿觉四周静悄悄的。接着这个女人转身向着她刚走出的屋子,似乎朝那里什么人发了个信号,说了句什么,但马上转身来把后背紧紧贴在板壁上,与此同时脸上现出庄重的笑容并凝滞不动。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因为在我的身后,在那个笑容展现的同时,风琴就奏响了起来。

几秒钟后,讲台后面的门里,出现一位脸色红红的少妇,一头黄色的头发烫得卷卷的,她精心化过妆,神色有些慌乱,抱着一个裹着婴儿的白色襁褓;穿栗色衣裙的女士更紧紧地贴着板壁,好让她过去,女士的微笑分明在鼓励抱婴儿的人走进屋里。这一位畏畏缩缩地向前移着,紧搂着自己的乳儿;第二个女人也抱着个白襁褓出场了,在她身后(一个跟一个的女人)形成一支小队伍。我一直端详着那个打头阵的女人:她先是把目光在天花板附近游移一阵,又落下来,大约和屋子里某人的目光相遇,又不好意思,赶快把眼睛转向别处,咧嘴笑笑,但这一丝笑意(笑的动作而已)又很快在紧闭起来一动不动的嘴唇上消失;所有表情从她脸上掠过只用了几秒钟(从门边开始走五六米所用的时间)。由于她只管一直朝前,没有很快转向排成半月形的椅子走去,那位栗色衣裙的女士从墙角猛地蹦起来(脸色沉下了些),赶紧跟上前去,用手碰了碰她,提醒她走原定的路线。少妇马上改变方向,转了个身,后面其他抱孩子的妇女也就跟着。她们总共八人。该走的路程终于走完,她们停下来,背朝着大家。每个人都站在一张椅子前。栗衣女人做了个自上到下的手势;她们一个一个慢慢都明白了(当然仍背朝着观众),落了座(抱着襁褓)。

栗衣女人又笑容可掬,朝依旧开着的门走去。在门槛边停了一会儿,接着又很快倒退三四步,回到屋里,重又背靠在板壁上。这时出现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穿着黑色衣服,白衬衫,系一条绘着图案的领带,衬衫的领子硬邦邦地卡着脖子。他低着头,沉着步子。另外七名男子走在他后面,年岁不尽相同,但个个都穿着节日的衬衫和深色衣服。他们围着带婴儿的女士,每人站在一张椅子后面。这时候,其中有两三个人露出不安的神色,朝四周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栗衣女人(脸上立即又罩上刚才那样愠怒的阴云)跑过来,一个有些着急的男子低声对她说了几句,她点头表示同意,各位先生就此赶快调换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