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2页)

他来到一个大一点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喷泉,一个骑兵或火枪手的雕塑立在水池中间,手握宝剑高举过头。雕塑身穿披风、胸甲和高到膝盖的皮靴——其中一只靴子下有一条被困住、在抖动的鱼:不是龙或蛇,而是一条爱玩,而且显然并不痛苦的鱼。除了高举的剑,看不出这个攻击性的姿势对这条鱼有任何恶意。他只是恰巧在舞动宝剑,脚下踏着一条鱼,扭动的鱼看起来充满滑稽感,仿佛它在被人挠痒而不是被踩着似的。

沃克将头插进冒泡的水里,脸和那迷茫的鱼眼睛齐平。手指拢了拢湿头发,感受脖子和肩膀上的凉水。街道一边的建筑物所投下的阴影现在已经爬到另一边大楼的墙上了。他希望能找到些线索,看这儿发生过什么事情,但除了没有人之外其他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街中心有一些昂贵的商店,他进了一家名叫“男人装”的店。他看了几排夹克和裤子,拿了两条内裤。接着他挑了件衬衫,拆掉包装纸、硬纸壳和别针,穿在了身上,又在架子上取了双袜子。他试了套西服,上衣非常合身,裤子则腰围太大,于是选了小一号的。挑领带花了不少时间,最终选了条素灰色带有小亮点的。在底楼发现了一双绒面仿皮、厚底的鞋——舒服,好穿。再返回楼上,又挑了件衬衣,两条内裤和一双袜子,一件汗衫和一条纯棉裤子,所有这些都塞进一个袋子里。他以前的衣服闻起来就像酸臭的抹布,全扔进垃圾桶了。

离开时,他注意到了那个收银机。他揿了几个按钮,收银盒打开了。他自己付了钱并找零,然后关上收银盒,零钱塞进衣兜。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全是阴影。只有三层以上的大楼还沐浴在成锐角的光线下。报纸和垃圾袋堆在路边等待被回收。近处,成卷的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显然是从垃圾桶里掉出来的。他往前走,胶卷越来越多,在脚边卷成一团,扭曲得像二维图案里的蛇。他捡起一卷拿到亮光下,褐色的胶片马上变得明亮起来。上面有一个男人在一条老街上散步。其他的胶片不是空白就是被毁坏了:什么都看不到。他把胶卷松垮垮地绕在胳膊上,继续往前走,直到看见一家酒吧。走进去就看到一台在发亮的针球游戏机。他在酒吧里转了一圈,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又从下一格玻璃柜里拿了一块三明治。

他喝一口啤酒咬一口三明治,坐在吧台边,脚搁在高脚凳上。他将胶卷对着光举起,眯着眼挨个看。贴近了仔细看,他发现那并不是一条街,而是一座装饰过的桥。在最后几张胶片上,就他能辨认的部分看,是那个男人停在桥那头的收费电话边。他刚把胶卷放到吧台上,它就自动卷起来,像个危险的小兽。

他离开酒吧的时候天快黑了。既困又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抓着衣服袋子,他开始找地方过夜。那些小房子他都不考虑:鉴于这里没人的特殊情况,他可以奢侈一把。现在已经到了晚上,整座城市看起来很正常,就像一个格外安静的周日晚上,人们都待在屋子里休息。

远处响起了电话铃声。当他拐过一个街角铃声更响了:是街对面的收费电话。他离电话越近,电话铃响的间隔时间越长。一个收费电话的铃声响成这样,让人感觉很不安。有一天也许会有这样一种迷信说法,接听随意响起的电话会带来厄运。不过迷信需要几个世纪才能形成。他走过电话亭,抵制住想接听的诱惑,但那越来越响的铃声像个绳套,走开时他依然被套住。他觉得自己在拒绝叫醒一个身陷梦魇的人。在已经走出铃声的听力范围后,他又犹豫起来,不确定它是否还在响,转头走回沉寂的电话亭。

在小路的最尽头,他穿过了一扇巨大的铁门。路边一排柏树伸向一个花园低矮的边墙。察看这整块地实在是太累了,他只绕着房子走了一圈。他来到一个宽敞的庭院,摆着太阳伞和椅子。一扇掩着的门通向花房,里面全是他认识却叫不出名的植物:有叶子和枝干。走过空气湿润的温室,来到屋子里面,小心翼翼地,还没有习惯这种特权,能随意出入自己喜欢的地方。他看了看起居室和餐厅,然后上楼。

浴室正是他所期望的类型:巨大的椭圆形浴缸,厚厚的毛巾挂在铬合金架子上。粉色和绿色的香波瓶子让空气带有甜甜的香味。他拧开热水龙头,热水立刻像小瀑布一样流进浴缸。在隔壁的卧室,他脱掉新衣服,扔在地板上。床头柜上有一张放在相框里的结婚照:一对新人站在教堂前的台阶上,彩屑像暴风雨般将他们围住。在照片的边上有一个女人,他觉得是蕾切尔,在笑着撒彩屑。她的发型不一样,看起来更胖些:不可能很准确地辨别出来。她旁边是个男人,脸被另一个撒彩屑的胳膊遮住了。

沃克带着相框进了浴室。热水感觉像新鲜的瓷釉一样涂在他的后背上。透过水晶窗户,他可以看到一小方块的深蓝色天空,像这张照片的玻璃镜面一样被水蒸气浸湿了。他把照片从相框里拿出来,希望能在背面发现点东西。什么也没有。他重新躺回仙境般的浴缸里,用湿手指夹着照片,仔细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