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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纳粹党人吗?’我问。

“‘当然有。统统都混在一起了。眼下德国人在哪里?’

“‘我一个也没看见。’

“‘有个什么军事委员会听说要开到这里来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有关的消息?’

“‘没有。’

“‘他们来,据说是为了要把纳粹党人撵出去。可是我又听说,盖世太保也要来了。你知道任何有关的情况吗?’

“‘不知道。’

“‘他们说,德国人不会来非占领区找麻烦。’

“‘这话听起来倒正像是他们说的。’

“‘你难道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过吗?’

“‘只是些谣言。’

“‘要告诉海伦·鲍曼的消息,是谁叫带来的?’

“我迟疑了一下。‘是她的丈夫。他自由了。’

“那第二个女人笑了起来。‘他会碰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咧。’

“‘我能到商店里去吗?’我问。

“‘为什么不能啊?你是法国人嘛,是不是?’

“‘阿尔萨斯人。’

“‘你害怕吗?’那第二个女人问。‘为什么?你有什么事情想要隐瞒的吗?’

“‘眼下这种时势,哪一个没有这种事啊?’

“‘这句话你不妨再说一遍。’那第一个女人说。第二个女人没有再吱声。她瞪着我,仿佛我是一个间谍似的。她发出一股香气——山谷里的百合花。

“‘谢谢你,’我说,‘商店在哪儿?’

“那第一个女人告诉我怎么走。我从一排排营房的半暗中间穿过去,好像受着夹击的刑罚。一张张脸,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出现在两边。我觉得自己似乎闯进了亚马孙女战士的聚居地。随后我又走到了路上,四周是阳光和一股叫人厌烦的禁锢的味道,这股味道如同一层灰色的釉彩,涂在每一所拘留营的外头。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惘然无知了。对于海伦的是否忠贞,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也是无关紧要的。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唯一重要的是要活着。即使在韦内的时候,我曾闪现过这样一个想法,那也只可能是一个抽象的观念,一个我自己虚构出来、随后把它抹掉、随后又把它捡拾起来的念头。

“可是现在,我已经来到了她的伙伴中间。头天晚上,我在栅栏旁边看见过她们,眼下我又看见了她们,这些挨饿的女人,她们已经单身独处了好几个月了。尽管被监禁,她们终归是女人,说实话,这样一监禁,反而使她们更加意识到自己是女人了。她们什么也不剩了。

“我走到了商店里。一个脸色苍白、头发火红的女人站在柜台旁边,把店里有的食品卖给一群关押在一起的人。‘你要什么?’她问。我闭上眼睛,用摇头表示我的意思。随后我走到一边。她急急忙忙跟顾客们算着账。‘五分钟之后,我就好了,’她嘟囔道,‘好的还是坏的?’

“我懂得她的意思,她是说,是好的还是坏的消息。我耸了耸肩膀。‘好的。’我说着,走到了外面。

“没过一会儿,那个女人走出来,向我打了个手势。‘我们千万得小心,’她说,‘你给谁带来了消息?’

“‘海伦·鲍曼。她在这儿吗?’

“‘怎么?’

“我没有吱声。我看到她鼻子上的雀斑和心神不安的眼色。‘她是在商店里工作的吗?’我问。

“‘你要干什么?’那女人反问我道。‘情报吗?是为谁送的?你是不是电工?’

“‘为她的丈夫。’

“‘不久以前,’她痛苦地说,‘有个男人问过同样的话,打听另一个女人。三天之后,有人就来找她了。她答应让我们知道情况的进展。可我们从此就没有再听到她的一点消息。你不是一个电工。’

“‘我是她的丈夫。’我说。

“‘我叫葛里塔·嘉宝。’那个女人说。

“‘为什么我打听她会让你这么问?’

“‘不少人来过这儿,打听海伦·鲍曼的事,’那个女人说,‘都是些离奇古怪的人。你要知道真相吗?海伦·鲍曼已经死了。她在两星期前死了,而且已经埋葬了。这就是真相。我想你已经在外面得到消息了。’

“‘她已经死了?’

“‘是的。现在你就不要来烦我了。’

“‘她没有死,’我说,‘她们在营房里不是这么说的。’

“‘她们在营房里老是胡说八道。’

“我定睛瞅着这个火红头发的女人。‘你能交给她一封信吗?我就要走了,可是我很想在你这里留下一封信。’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呢?一封信不会伤到人。’

“‘不会吗?’那个女人问。‘你是昨天出生还是前天出生的?’

“‘我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好歹长大成人了。你可以卖给我一点用来写封信的东西吗?’

“‘那边一张桌子上,你可以找到纸和铅笔,’她说,‘不过,给一个死了的女人写信,有什么用呢?’

“‘这是最新式的做法嘛。’

“我拿了一张纸,写道:‘海伦,我在这儿。栅栏外面。今夜。我等着。’

“我没有把信封好。‘你能不能把这封信交给她?’我问那个女人。

“‘眼下啊,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疯子。’

“‘能还是不能?’

“我把信递给她,她念了一下。‘能还是不能?’我又问了一遍。

“‘不能。’她说。

“我把信往桌子上一放。‘至少你别把它给毁掉。’我说。

“她没有回答。‘我会再来的,如果你不让这封信送到我妻子手里,我会把你杀死的。’我说。

“‘没有别的事了吗?’那个女人问,从她那张焦躁不安的脸上,瞪出一双没精打采的、绿幽幽的眼睛瞅着我。

“我摇了摇头,走到了门口。‘她不在这儿吗?’我又回过头来问。

“那个女人直愣愣瞪视着,没有说一句话。‘我在营里还要待十分钟,’我说,‘我会回来,到时候再问你。’

“我在拘留营的路上走着。我不相信她的话。我决定稍微等一会儿,再回到商店里去察看一遍。可是蓦然间,我觉得我那件无形的保护外衣没有了——我一下子变得又庞大又非常显眼。我必须躲藏起来。

“我漫无目的地走进一扇门里。‘你来干什么?’一个女人问。

“‘我是派来检查电线的,’我旁边有个人说,其实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吗?’

“‘这里到处都有毛病。但从来就没有被修好过。’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雪白的罩衫。‘这里是不是医院?’我问。

“‘是的。你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我的老板从城里派我到这儿来。检查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