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4/5页)

他放开莱恩,告诉弟弟等一下就回来。

他用发音标准的瑞典语对其他人叫喊着要出发了,把装着啤酒罐与衣服的塑料袋放在头顶上,纵声大笑。

“呃——好冷!”

然后游了过去。

他的初恋如暴风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卷而来。

一个来自北部诺尔兰省的男孩,把整栋公寓搞得天下大乱。

整段过程就像拙劣的言情小说一样浮滥。他们先是在国王岛的“佩平花园围墙咖啡”相遇,莱恩鼓足勇气,问那位俊秀的年轻人是否愿意和他跳最后一支舞。然后,他们直接回到莱恩位于斯维兰路的房间。

莱恩全然无从防御。过去,他本能地对威胁自己生命、凶险难测的海洋以及烦乱辛苦构筑起高耸的坝堤。然而爱情像决堤的大水,带来无以名状的混乱,使人陷入绝望。

这就是爱神光临莱恩的方式。

而且只针对莱恩一人。

莱恩彻底受到了影响。对方则像若无其事一般。

男孩从未真心爱过莱恩,他的纯情很快就变质为阴郁晦暗的肉欲。

那是一种深沉、阴冷的执着,痴情。

可笑的是,对方甚至并未住在斯德哥尔摩,只是在附近的耶夫勒市服替代役,来斯德哥尔摩只是为了找乐子,跟其他人厮混,本来就无意借住莱恩家里或与他联系。

而莱恩还是坚信,这个周末对方也许会不打电话就杀进城,给他一个惊喜。莱恩在心中编织了一个梦幻的剧本,心焦不安地赶到中央火车站,手里捧着精致的礼物,等待对方出现。

他竟坚信,对方会突然搭火车抵达斯德哥尔摩。

由于莱恩完全不知道对方会何时从何处而来,他还得注意每一班到站的火车。

就这样站着,心急如焚,在每一个月台寻寻觅觅。

这就是执着。这就是痴情。

痴情让莱恩像一头忧郁、没人爱的动物,心焦地在每个月台徒劳地寻找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人。

对方真正来到斯德哥尔摩的那几次,总是会在现身前先寄张明信片或者打电话。一接到通知,莱恩简直欣喜若狂。男孩大剌剌地躺在卧室的床垫上,睡在莱恩身旁;莱恩清醒着,忘情地盯着男孩瞧。

两人之间的关系极其扭曲。

其中一方彻底占有另一方,只有主奴关系,没有对等的本钱。

男孩主张双方都应该有与其他人做爱的自由,这在70年代真是司空见惯,几乎被视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莱恩只能乖乖遵命。他甚至失去了自我判断的能力,当对方不在时,他便与成打的男同志欢好,只因为对方讲过“可以随便和任何人做爱”,他就把这句话奉为圭臬。

有天晚上,对方突然来电,问能不能借莱恩的床垫打地铺,说他刚搭上一个无敌性感的挪威男,但现在一时找不到地方办事。

莱恩说:好。

他用抑郁寡欢、闷闷不乐的声音说好。他几乎一天到晚咳嗽,喉咙好像老卡着什么东西。但他还是说:好。

对方来了,喜形于色,全身散发着浓浓的酒臭味。他带着一个金发帅气但称不上特别俊美的男生,名叫奥拉夫。他们又叫又笑,摸摸抱抱,使出浑身解数聊天。莱恩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他们那肉色、闪闪发亮的舌头紧紧交缠。

莱恩大可以跟保罗睡同一间寝室。但事实很残酷,他睡不着。

隔天早上,男孩和挪威新欢继续卿卿我我地爱抚着,男孩给新欢煮咖啡、煎蛋、倒果汁,对远道而来的贵客体贴得不得了。

莱恩一语不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努力使一切看起来正常、和谐。

当对方再度打电话来时,是保罗接的。他口气严厉地禁止对方再次出现在这间公寓,不然大家走着瞧!

莱恩伤心欲绝,整整两个月不吃不喝。然后他邂逅了来自美国在斯德哥尔摩学管风琴的安东尼,再次坠入爱河。

只不过他再一次所托非人。

他们一同前往加州旧金山——全球男同志的大本营。从美国回来以后,莱恩兴奋地向大家描述,那里有一个叫“卡斯楚”的城区,居民清一色是同性恋!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和安东尼搬到旧金山定居。

他们信誓旦旦地约定:安东尼负责搞定在旧金山的住宿问题,莱恩则顾好自己在斯德哥尔摩的学业。然后,两人一起远走高飞。

不到两个星期,莱恩就收到安东尼的分手信。事实是,在两人共同前往旧金山的旅程中,安东尼又跟另一个男的好上了。

老样子,还是老样子。

先是被宠得像天之骄子,然后从云端重重地摔进无底深渊。沮丧、绝望。

一次又一次。他越来越没信心,也越来越无足轻重。

那些从哥特堡、乌德瓦拉与斯德哥尔摩来的朋友窝在对面,高声怂恿格特,起哄,笑闹着。

他用头顶着塑料袋,游泳前进,模样真是逗趣。由于只能用单手划水,他的行进速度并不快。

格特可能也觉得,这段距离比他下水前所预想的还要远。在他的朋友尚未抵达时,他没想到自己会需要游泳。然后,那些新朋友们临时起意在另一座岛上扎营,他只得游向他们。

他越游越慢,一度高声叫着:“好冷!”

另一头,新朋友们还在高声大笑。

从他头部第一次低于水面,他们就笑个没完。

但那毕竟不是恶劣、不怀好意的笑。那是只属于青春的笑颜,纯真、快乐、无忧无虑……

然后,他们全都安静下来。

格特的头再度浮出水面,高举一只手,挥着摇着,仿佛在求助。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抓住塑料袋,浸了水的衣服早已重如铅块。

那位从哥特堡来的最年轻的女孩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傻傻地向他挥着手。

为什么不放开塑料袋呢?里头湿透了的衣服直将他往水里拖。

另一位来自乌德瓦拉的金发女孩突然高声惊叫:“不!他快要淹死了!”

莱恩直到这时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快要淹死了!”

所有人惊慌大乱,高声尖叫着。

“他要淹死了……他快要淹死了!”

莱恩呆若木鸡,一句话也挤不出来,独自呆站在他们原先讲好要扎营的小岛上。他疯狂、无助地摇着头。他会永远记得自己是如何无助地摇头。

他动弹不得。

他叫不出声来。

一切都是他的错。

最后,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启动小艇马达前去营救;另一个家伙跳下水,游向还在水中时浮时沉、无助挣扎的格特。

他还在发出求救声。

那是垂死之兽恐惧、绝望、无助的叫声,疯狂地用一只手拍打着水面,努力用那只空出来的手臂想办法让自己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