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皈依宗教者 第四十六章(第2/4页)

“是的,是的!为什么不是呢?”

“我不能告诉你。”

“你一定得诚实地告诉我!”

“那好吧……我已经嫁给他了。”

“啊!”他大叫一声,顿时呆若木鸡,瞪着她。

“我本来不愿告诉你呀,也不想告诉你!”她分辩道。“在这儿,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即使知道,也只是模模糊糊地了解一点。所以,请你不要再追问我了,好吗?你必须记住,我们现在已是陌路人了。”

“我们是陌路人,是吗?陌路人!”

他脸上一时间显露出昔日的那种挖苦的神情,但他尽力把它压下去了。

“那个人就是你的丈夫吗?”他指着那个摇切片机的男工,呆板地问道。

“那个人!”她骄傲地说,“我想不会是他吧!”

“那么是谁呢?”

“请你别问我不愿说的事情!”她恳求道,同时仰起脸来,闪动了一下被睫毛遮蔽的眼睛。

德伯维尔顿时心绪烦乱。

“可是我问这话,只是为了你好哇!”他热切地反驳道。“天使们啊(上帝饶恕我用这种称呼),我现在对天发誓,我来到这儿,全都是为你着想。苔丝——你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我简直受不了啦!说真的,自古至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睛!所以——我不能失去神智,我不敢。本来我以为,我类似的感情全都灭绝了,可是我得承认,我一见到你,就又唤醒了我对你的爱情。不过我原以为,若是我俩结了婚,谁都没有罪孽了。‘不信神的丈夫,就因为妻子而成了圣洁,并且不信神的妻子,就因为丈夫而成了圣洁。’[94]我对自己就是这么说的。但是,现在我这番计划算是毁了,我只得忍受失望的痛苦!”

他眼睛盯着地面,苦苦地陷入了沉思。

“结了婚了。结了婚了!……也罢,既然是这样的话,”他慢慢地把结婚许可证撕碎,塞进口袋里,极其平静地补充说,“既然我不能跟你结婚了,那么,不管你丈夫是谁,我也想为你和你丈夫做点儿好事。我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你,不过,你若是不愿让我问,我当然也就不问了。可是,若是我认识你丈夫的话,或许会更便于我帮助你和他了。他也在这儿的农庄上吗?”

“不,”她嘟囔着说,“他在很远的地方。”

“在很远的地方?离你很远?那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丈夫哟?”

“啊,你别说他的坏话!这全都怪你!他发现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伤心了,苔丝!”

“是的。”

“不过他不能这么狠心地离开你,让你这个样子干活!”

“他并没有让我干活!”她大声叫嚷着,替那个不在身边的人热烈辩护。“他根本不知道!这全是我自己安排的。”

“那么,他给你写信吗?”

“我——我无法告诉你。我们夫妻间的有些事儿,是不能对外人说的。”

“这就是说,他当然不给你写信喽。你成了一个弃妇了,我漂亮的苔丝!”

在一阵冲动的驱使下,他突然转身去拉苔丝的手,但是,由于她手上戴着浅黄色皮革手套,所以他抓到的只是又粗又厚的皮革手指,一点也没碰到那里面的有血有肉的手。

“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恐怖地叫道,把手从手套里抽了出来,就像从口袋里抽出来似的,只把空手套留在他手里握着。“哦,请你看在我和我丈夫的分上,看在你自己的基督的分上,赶快走开吧,走开!”

“好,好,我走。”他突然说道,把手套还给了她,转身就走。然而,他又回过头来,对她说,“苔丝,有上帝作证,我刚才拉你的手,并非骗人之举!”

地里突然响起了嗒嗒的马蹄声,原来他们只顾讲话,没有注意到马儿来到他们身后,停了下来,骑马的人对着她说:

“你他妈的怎么不好好干活,在这个时候溜掉了?”

原来,场主格罗比从远处看到了他们两人的身影,抱着寻根究底的态度,骑马过来了,想弄清楚他们两人在他的田地里搞些什么名堂。

“你不要以这种口气对她说话!”德伯维尔说道,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怒气冲冲的表情,根本不像基督教徒了。

“是吗?先生!一个卫理公会的教徒与她有什么相干?”

“这家伙是谁?”德伯维尔转身向苔丝问道。

她走到他的跟前。

“你走吧——我求你了!”她说。

“什么?让我走?把你留给那个恶棍?我一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他不会伤害我的。他并没有爱上我。我到了报喜节,就能离开这儿了。”

“那好吧,我想,我没有别的权力,只有听从你。但是……好吧,再见吧!”

苔丝觉得,和虐待她的人相比,这个保护她的人更加可怕。当保护她的人很不情愿地离开之后,场主仍然对她责骂,但苔丝能够平心静气地忍受这一切了,因为这种攻击是与性欲毫不相干的。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如果敢揍她,那早就揍了她了,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苔丝觉得,遇上这样一个主子,几乎算是一种解脱,没有危险了。她一声不吭地往田地的高处走去,返回她刚才干活的地方,同时,她全神贯注地思索着方才她与德伯维尔会面的情形,所以,当格罗比骑的那匹马的鼻子几乎碰到她肩头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察出来。

“你既然同意在这儿为我干到报喜节,那你就得照章行事。”他咆哮着说,“这种混蛋女人,忽东忽西的,真不像话!再这样下去,我可不是好惹的!”

苔丝清楚地知道,场主如此折腾她,完全是因为以前被克莱尔击倒在地,怀恨在心,他对场里的其他女人并非这么粗暴无礼。了解到这一情形,她一时间心里不由得想到,假如她是自由的,能够答应有钱的亚雷克,做他的太太,那么结果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呢?那他一定能高人一等,彻底摆脱屈从的地位,无论是对现在欺压她的这个场主,还是对看不起她的整个世界,她都可以扬眉吐气了。“可是,不,不能!”她气喘吁吁地说,“我不可能嫁给他!我太讨厌他了。”

当天晚上,她动笔写信向克莱尔恳求,但她只字没提自己的苦难,只是向他保证,她对他的爱情至死不变。不过,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字里行间看出,在她这种伟大爱情的背后,隐藏着一种可怕的恐惧——

一种几乎令人绝望的恐惧,生怕发生难以道破的危险事件。但她又没有完全吐露自己的心思,她想,既然他曾要求伊丝同他一起去巴西,那么,也许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苔丝了。她把信塞进箱子里,也不知道这封信能否寄到她丈夫的手中。